|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
一、假戏真作 1973年。秋收忙完以后，南京栖霞区十月公社的晒场上，不知什么时候搭建了一个戏台。听说是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过几天要在这里为贫下中农演出现代革命样板戏。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从舞台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李玉和、杨子荣、阿庆嫂……现代革命样板戏一枝独秀，不仅有京腔京调，豫剧、沪剧、淮剧、锡剧等国内各地方剧种，也都争相移植，不仅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专业剧团纷纷上演，就连厂矿、学校、公社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也能将整出整出戏搬上自己搭建的各式舞台。 这天晚上，几盏汽灯把整个舞台照得通明雪亮，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从周围生产队赶来的大人小孩。 等了又等，报幕员终于走上舞台，手持电喇叭，高声说道：“贫下中农同志们，下面由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为大家演出九场现代革命淮剧样板戏《红灯记》……” 一阵急促高亢的开场锣鼓响过之后，全场霎时寂静无声。幕布开启，李玉和手提红灯，登台亮相…… 台下的观众对《红灯记》的整个剧情早就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步，几乎连剧中的每句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他们聚在这里看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喜欢这种赶庙会似的热闹气氛，再就是想来看看演员们的扮相和听听他们的唱功如何。特别是来看一看日本特务头子鸠山，跟地道的苏北人一样，说一口流利的苏北话，是个什么样子。 但令观众多少感到有些失望的是，这个扮演“李玉和”的演员缺少一种阳刚之气，面架子太嫩了一点，而“李铁梅”的年龄又似乎大了一些。两人站在一起，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是“父女”俩，倒像是一对夫妻。 男女主角一出场，观众免不了议论起来。有人自然要卖弄一番：“演‘李玉和’的叫巩明河，演‘李铁梅’的就是人称‘喇叭花’的霍金秀。” 巩明河是南京市栖霞区十月公社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25岁，66届高中毕业，人长得挺清秀。他平常很注意仪表，一年四季一套中山装，而且从不敞开风纪扣，口袋里也总忘不了插上两只钢笔，一副文质彬彬知识分子的模样。在公社范围内，他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知名人物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教师身份，而是因为他的文艺天赋。说拉弹唱他都能来那么几下，挺像回事，还在区文化馆油印的《栖霞文艺》上正式发表过几首诗歌。 巩明河的老婆肖兰花在供销社里站柜台，虽说长相与巩明河不太般配，但却有恩于他！巩明河当年是个孤儿，父母双双病逝后，欠下一屁股债，房子被拆卖，他连间栖身的窝棚都没有，白天四处乞讨，夜间就钻稻草堆里睡。是肖兰花在粮站当主任的父亲收留并抚养了他，供他吃穿，供他上学读书，后来又将女儿许配给了他。巩氏夫妇也算是青梅竹马，婚后生活虽说平淡了一些，倒也四平八稳，温饱无忧。 今年芳龄21岁的霍金秀被人叫作“喇叭花”，倒很形象。她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不但嗓音甜美，长相也格外标致。霍金秀自幼喜爱文艺，生性活泼，心气挺高，向往着浪漫蒂克的爱情生活，打从情窦初开就专心致志地期待着自己的“白马王子”。这几年，尽管提亲说媒的人踏破门槛，她执意不改初衷，再三强调要自由恋爱，凭自己的眼光挑对象。听说她也曾先后与一位报社记者和一个开坦克的青年军官有过鸿雁传书，但终究没有结果。闲来寂寞时，她会悄悄关起门来，如痴如醉地朗诵普希金那些脍炙人口、动人心弦的爱情诗篇，每每激动得心潮澎湃，泪水潸潸。 1973年元旦前后，公社革委会决定排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霍金秀身材窈窕，嗓音清亮，自然扮演“李铁梅”。巩明河仪表堂堂，英俊挺拔，则义不容辞地扮演“李玉和”。两人在排练中相处日久，心里渐渐都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在里头。起初，两个人还竭力回避，用心窥探。一来二去，知己知彼，便开始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再后来，两个人你送我一本日记簿，题上诗；我送你一方香手帕，绣上花，互赠起爱情信物来。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春夜，两个人卸罢妆回家，走到半路，终于相拥在一起…… 但事实是严酷的，巩明河已有妻室，老婆全家对他恩重如山。如果提出离婚，他将被人们看作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被人戳断脊梁骨。而霍金秀呢，一旦以身相许，就抱定一个宗旨：非巩明河不嫁。因此，两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那个年月，婚外恋被革命群众深恶痛绝的程度大大高于今天。谁若敢以身试法，就将受到无产阶级专政的严厉惩罚，扣你一顶“流氓”或“坏分子”帽子，挂牌游街批斗，臭你个三年五载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巩明河和霍金秀的偷情，始终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为人所知。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俩的这种关系，还是被人看在了眼里，有关他俩的绯闻不胫而走。 最后，这一绯闻终于传到了巩明河妻子的耳边。肖兰花起初听到有关丈夫的桃色传闻，并没有太介意，心想，丈夫与霍金秀一起排练革命样板戏，来来往往，自然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乡下人见识少，说话也粗俗，有些不堪人耳的议论并不奇怪。再说自己与丈夫打小在一起长大，结婚也已多年。霍金秀人家还是一个没有出闺的大姑娘，人又长得漂亮，嫁谁不行，偏偏要来插足别人家庭，抢人老公？这还不是一些爱嚼舌头根子的人吃饱了撑的。 但是后来，肖兰花渐渐发现有些不大对头了。丈夫回家话少了，开始无端找茬寻衅，莫名其妙发邪火，晚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老要跟自己亲热了。她上班时，也总发现有人一拨一拨的，借口买东西，在她柜台跟前盘桓，悄声讨论说：“瞧，她就是‘李玉和’的老婆，长相较‘李铁梅’差远了。她乱蓬蓬的一头黄发，哪有‘李铁梅’那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俏，怪不得‘李玉和’要手提红灯找别人呢……” 渐渐地，肖兰花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回家追问丈夫：“你跟霍金秀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人家睡了？明着说一声，我好把床给她让出来。” 巩明河则阴沉着脸回答：“你就爱听人嚼舌头，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肖兰花想想也是，自己家对他真是“恩比山高，情比海深”，他能为一个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把这好端端的家给端了？可尽管她这么想，内心里的疙瘩却是越结越大。终于有一天，夫妻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吵。以后，两人感情日益淡漠，晚上睡觉背靠背，同床异梦。她身边的亲友们都发现，她变得心事重重，有点儿神经质了。售货时老算错账，动辄跟顾客吵架。没事就倚在柜台上，傻瞪着两眼，茫然地望着店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日渐忧郁和憔悴了。 二、心头的疑问 1974年3月27日上午，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接到栖霞分局打来的电话，报称十月公社一个名叫肖兰花的青年妇女突然非正常死亡。请求法医前往检验，判明死因。 刑警大队法医汪藻、田荣生与痕迹技术员周耘三人立即驱车赶到现场。 死者笔直地仰卧在自家堂屋的一扇门板上，身着白底碎花的睡衣睡裤，头发蓬乱，眼睛鼓突，脸色灰暗，舌头稍稍耷拉在唇外，像是要对人说些什么。 死者丈夫哭得像个泪人：“今天早晨，我为一点家务琐事跟老婆拌了几句嘴。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没太往心里去，吃完早饭就匆匆赶往学校上课去了。可上完第一节课以后，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慌乱，好像预感到家里有什么祸事将要发生似的。便放下教材，疯了似地奔回家，推开门一看，果然发现老婆自寻短见，半跪着吊在床架上。我慌忙将绳子剪断，但她已经断了气……” 周耘仔细勘查了现场，发现死者家中仅一张床，齐腰高的木质床架，红漆上有新鲜的绳索勒痕，一根一米多长的细麻绳上面打了结，被人剪断后掉落在床头地上。他对屋内进行了搜查，提取的指纹均为死者及其丈夫所留，也未在现场重要部位发现第三者所留的可疑足迹。屋内呈现的状况与巩明河的陈述大致吻合，没有什么异常迹象。 两名法医仔细检验了肖兰花的尸体，发现她衣着并不凌乱，没有与人搏斗的迹象，也未遭人奸污，身体其他部位没有任何创伤，颈部有一马蹄形褐色勒痕，粗细与现场发现的麻绳相同，索沟特征非常典型。因此，他们小声议了几句，得出一致结论：死者系采用跪姿，在床架上自缢死亡。结合尸温、尸僵等情况，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也与巩明河的陈述基本吻合。 他们将检验结论告诉了栖霞分局治安科长老魏，并允许死者家属将尸体人殓安葬。 不料，两位法医才走没几分钟，死者的三个兄弟就驾驶着两部手扶拖拉机，带着20多名娘家人冲到了巩家。 他们“哗”地一下将老魏团团围住，吼道：“我妹妹是被巩明河那个畜牲给害死的！尸体不能处理，我们要用车把她拉到政府和法院门口去喊冤。要让巩明河那个畜牲以命抵命！” 老魏竭力解释，但肖氏三兄弟根本不听，先领着一帮人扒了巩家的灶头，乒乒乓乓砸了所有窗户玻璃，又掀翻了桌椅床柜，将被褥、衣物甩到院内浇上煤油点火焚烧。几个小伙子架着梯子窜上屋顶，开始揭砖掀瓦。 接着，肖氏三兄弟揪住巩明河，将他五花大绑，摁倒在肖兰花尸体跟前拳打脚踢。巩明河一介书生，怎禁得住他们的奋力殴打？没几分钟即头破血流，瘫倒在地上。 老魏见事态迅速恶化，肖氏兄弟人多势众，又都被愤怒激昏了头，若再不设法控制住局面，巩明河只怕性命难保！他腾身跳上手扶拖拉机车厢，撩开衣襟，拨出手枪，砰！砰！朝天连放两枪。 混乱的人群突然听到枪声全都怔住了，现场霎时沉寂下来。老魏厉声喝道：“法医已经验过尸体，肖兰花是自杀身亡。巩明河是否有刑事责任，交由公安局审查处理。打砸抢烧是犯法的，你们必须立即撤出现场！不然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肖兰花的大哥梗着脖子叫道：“巩明河与‘喇叭花’有奸情，设计害死我妹妹，你们瞎啦？瞪着两眼说我妹妹是自杀！不行，我们得拉着尸体，拖着巩明河这畜牲去法院，要求惩治凶手，替我妹妹报仇雪恨！”说着，他一把揪住脚下巩明河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推操着往拖拉机跟前走。 老魏真急了，持枪跳下拖拉机，伸出胳膊拦住肖老大，冲着他喊道：“听着，我再说一遍，你妹妹是自杀！如果你胆敢抬尸闹事，我就拘捕你！” 肖老大总算停住了脚步，但他把巩明河往老魏面前一推，气呼呼地嚷道：“你们公安局包庇凶手，我们就是不服！”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 市局刑警大队第二次接到电话时，两位出现场的法医还在回来的路上。张副大队长一听事态严重，立即带了技术科长章明义等人驱车就往现场跑。车出太平门，恰巧与汪藻、田荣生等人的车子迎面相遇。两路并作一路，大家一起掉头重返现场。 章明义和汪、田二人在肖氏娘家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重新检验了肖兰花的尸体。 汪、田二人依然坚持自杀结论！ 章明义却发现肖兰花颈部索沟的形成稍稍有些异常。他心想，缢死是利用自身全部或部分重力，拉紧套在颈（项）部的绳索，压迫颈（项）部，造成脑缺氧引起窒息死亡。气管、颈部静脉和动脉的闭塞均可造成脑缺氧，而颈部静脉闭塞只需要2公斤的力量。死者若系自缢，颈部的索沟应从其颈前方左右对称经过两耳后方提空，因为据巩明河说，死者将绳结系在床头栏杆，呈跪姿自缢死亡的。那么死者索沟上提的角度为什么会这样小，痕迹又为什么会这么深重，且有不太明显的重复叠加勒痕？ 章明义试着跟汪、田两位法医悄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因为章明义尽管是法医出身的技术科长，但跟前这两位法医却都是他的老前辈，毕业于正规医科大学，实践经验又非常丰富，通过尸体检验，侦破过许多疑难案件，颇具权威。只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和有“复杂”的海外关系，影响了行政职务的晋升，至今都还只是一名普通法医。 汪、田二人在法医学专业技术研究上颇有建树，但都没有什么架子，他们分别跟章明义解释了认定结论的依据以及对他所提疑问的看法。他们认为，用绳索杀人，凶犯通常都将绳索在被害者颈部缠绕一圈或几圈，因其目的是剥夺其生命，往往特别用力，所以勒痕多呈环状，而肖兰花颈部索沟则呈马蹄形，角度小，估计是由其当时所取的姿势造成的，至于重叠痕迹，则有可能是死者窒息前痛苦挣扎所致。 章明义虽不能完全接受他们的观点，但也想不出更有力的理由来反驳他们，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 肖氏三兄弟见几位法医检验完尸体从巩家堂屋里出来，便一起迎上前去，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汪藻摘下眼镜，冲肖氏兄弟挥了挥手，以长者的口吻道：“快领着人回去吧，别再在这儿闹了，要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 肖氏兄弟明白了，妹妹自杀的结论没有改变。肖老大开口道：“上吊的人都是挂在横梁上或树杈上，两脚悬空，舌头耷拉到嘴巴外面，没听说床架上也能吊死人。” 汪藻朝镜片上哈了口气，又掀起衣摆擦了擦镜片，然后慢吞吞地将眼镜戴上鼻梁：“你讲的那种上吊法较为常见，但是站位。蹲位、坐位、跪位、半卧位、俯卧位甚至仰卧位而吊死者也不在少数，明白吗？只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的确如此。我们对尸体及现场进行法医检验，目的就是查明死因，分析性质，以揭露犯罪或澄清疑点。巩明河在这一事件中有没有应负的其他刑事责任暂且不敢断言，但你妹妹的确系自杀，这一点是肯定的。” 肖氏三兄弟望着汪藻头上银白的华发和洁白警服上鲜红的领章，一时无话可说。 巩明河则拼命摆脱肖家人的束缚，冲到汪藻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安同志明察秋毫，明察秋毫！”说罢，就一个劲地磕头，并伴之以号啕恸哭。 子夜，喧嚣了一天的城市终于安然入睡。 章明义躺在床上，一个劲地“烙饼”，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他老婆嗔道：“想什么空头心思呢，搅得人家也睡不好，跟你一起遭罪。” 章明义不吭声，他不敢说，说出来怕吓着老婆，因为他眼前正不断呈现出肖兰花颈部绳索勒痕的形状！ 从现场回来后，他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消除，立即着手查阅了一些法医学技术资料，越想越觉得肖兰花死因的确认说服力不够。“肖兰花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不仅仅是学术范畴里某个具体问题的探讨与研究，它涉及一桩重大命案！如果将他杀定为自杀，凶手就有可能逍遥法外，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如果将自杀定为他杀，就有可能让无辜者背上难以洗刷的沉重黑锅！” 他不禁想起了在去年的“6·12”案件中，自己两个“豁丑”的地方：一是没把环卫工人周桂森发现尸块的时间搞准；二是第一次去凶手周文燕家搜查没发现任何物证。后来多亏了朱南，亲自出马搞清了这两个关键问题，案件才得以破获。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下床，披了件外套，抓起电话，摇动了手柄。 他老婆悄声骂了一句：“不知道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喂，是朱局长吗？”章明义问。 打从侦破了“6·12”杀人分尸案以后，朱南就恢复了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职务，重新主持全市的刑事侦查工作。他酣睡中突然听到电话铃声，心里不由“格登”一下，妈的，准又是哪儿发案了。你想，若不是发生重、特大案件，谁吃饱了撑的？他拿起话筒：“喂，谁呀？” “是朱局长吗？我是章明义，你睡了没有？” “都后半夜了还不睡？又发案啦？” “没有呀。” “嗨，”朱南悬着的一颗心怦然落地，“那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想跟你随便聊聊。” 朱南气得差点没骂出声来：“你深更半夜打电话搅我好梦，就为了跟我随便聊聊？明天不能聊吗？” 章明义在电话这头支吾了几声，想想也是，自己睡不着觉，以为别人也一定睡不着觉：“那好，就等明天再说吧。” 朱南挂了电话，重新钻进被窝里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心中暗忖，章明义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半夜里打电话给自己，八成是又为哪桩案子闹心了。他非常了解章明义，一上案子，天要塌，地要陷，他都顾不上担心，满脑子就只有与案件相关的事。 他又起身要通了章明义家的电话：“喂，随便聊聊吧。” 章明义老婆刚刚睡着，又被电话铃声惊醒，大为不满：“还让不让入睡啊？我明天可是要上早班的！” 章明义一边捂着话筒，一边对老婆小声嘀咕：“小点声！没有急事人家能来电话？”然后把电话挪到门后，用一块毯子从头到脚把自己包了起来，以免说话声打搅了老婆。 章明义在电话里跟朱南详细谈了自己对肖兰花颈部勒索痕迹的疑问，说完就沉默下来，静静地等着听朱南的意见。因为他跟随朱南多年，知道他跟自己患有同样的“毛病”，侦查过程中遇有任何疑问都不会轻易放过，一天得不到圆满解释，就一天甭想睡好觉。 朱南在电话里沉吟了好一会：“我说章明义，你一个法医，对自己专业范畴里的技术问题尚且不能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我才读过几本法医著作呀，真叫是擀面杖吹火哟。我看这样吧，明天请省公安厅出面，商请有关法医学专家，再往栖霞走一趟。” 第二天，省公安厅刑侦处副处长老徐领着在全国同行中知名度颇高的3名法医学专家，由章明义开车陪同，赶到现场，再次检验了肖兰花的尸体，结论：自缢死亡！与市局汪、田两位法医的认定完全一致。 章明义在检验过程中再次阐述了自己的意见，但均未被3名专家所采纳，甚至根本就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章明义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不免有些气馁，回来的路上一直怏怏不乐，默然无语。 栖霞分局根据省、市两级公安机关法医的一致意见，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说服工作，促使肖家亲属终于同意将肖兰花的尸体人土安葬。 肖家人不愿让巩明河参加肖兰花的葬礼。他们在自家屋后的一片竹林里掘好了墓坑。可就在棺材刚刚放人坑内，正在铲土掩埋时，巩明河却号啕着匆匆跑来，他悲痛欲绝地跳进墓坑，情不自禁地抚棺恸哭，并当着肖家所有亲属的面，泣不成声地诵读了自己为悼念亡妻写就的长篇祭文。 在肖兰花的坟茔跟前，巩明河神情恍格地久脆不起。 许多人望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悄声议论说：“看来，肖家人为了出气，真是冤枉他了。他跟兰花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怎么能亲手杀死她？男人花心，馋嘴猫似的贪腥，在外面勾搭个把女人玩玩是有的，真要他为野鸳鸯杀人毁家，十有八九不干。没看巩明河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良心债背不起呀。” 三、问计朱南 章明义与省厅商请的3名法医学专家第二次检验完肖兰花的尸体后，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消除，反倒愈加浓重了。尤其是3名同行对自己的意见不屑争辩的态度，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不舒服。他回到办公室后，又埋头查阅了相关的学术文献资料，并就一些问题电话咨询了有关医学专家。 晚饭时分，他决意再找朱南。 章明义在去朱南家的路上，买了一瓶金陵特曲以及盐水鸭。烧鹅、猪耳朵等一大包卤菜。他推门进去，朱南正捧着一张报纸，陷身在沙发里，一边翻阅一边等着老婆把饭菜端上桌来。 “哟，是章明义呀。”朱南摔掉手中的报纸。 “局长，我一个小小法医，今天来跟你一起喝杯酒，你肯赏我这面子吗？”章明义将酒瓶顿在饭桌上。 朱南望了望章明义，不觉有些纳闷，但很快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你小子又撞墙了？”说着站起身来，“好，喝酒！” 朱南的妻子邵红扎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眼瞅见桌上的酒菜：“哟，章明义，我说你这是上门请客呀。”她手脚利索地摆放好杯盏、碗筷，笑着对章明义道，“请贵宾入席。”又调头朝朱南喊，“‘奴隶主’，给客人斟酒。” 章明义听邵红称呼朱南“奴隶主”，不由“扑哧”一声笑起来。朱南狠狠白了邵红一眼。邵红根本没介意，笑着跟章明义解释说：“老朱回到家，游手好闲，油瓶倒了也不扶，全叫别人伺候他，你说是不是个‘奴隶主’？” 章明义与朱南对酌，酒过三巡，他已面色酡然：“朱局长，抛开3位同行的态度不说，人家是专家嘛。但我心中的疑问难消，人命关天呀。” 朱南又一次用心聆听了章明义的意见，尽管对他所说的一大堆法医学术语不甚明了，但却清楚地判定他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他之所以打心底里喜欢章明义，就因为他觉得章明义身上有“三劲”：钻劲、干劲和“牛劲”。所谓“牛劲”，就是不服输，不怯阵，不盲目迷信权威，不计较个人得失，坦言直陈，任何疑问非打破沙锅纹（问）到底，弄个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按你的意思，这件事情还不算完？”朱南故意问。 章明义一口喝尽杯中酒，“不算完！” “那你打算怎么办？” “开棺验尸！”章明义将酒杯顿在桌上。 “开棺验尸？”朱南也怔住了。 章明义肯定地点点头：“再一次商请有关法医学专家，解剖肖兰花的尸体，彻底查明死因。” “尸体不是解剖过了吗？”朱南不解地问。 “没有。5位法医现场检验肖兰花尸体时，因从其口腔内未检获毒物，阴道分泌物插片化验中未检获精子，也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症状，颈部索沟属典型自缢形态，结论显而易见，因此都认为没有进一步解剖尸体的必要。” “哦。”朱南起身离座，在屋里来回踱步。章明义则仍然自顾自地问头喝酒。 “我们另外商请别的法医学专家开棺验尸，是对省、市两级参与初检、复检的5名法医的不尊重和不信任。况且，如果再次检验的结论依旧，我们又该如何解释呢？”朱南停住脚步，紧盯着章明义。 “是啊，……”章明义捏着酒盅，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 “得想办法找出开棺验尸的‘理由’来。”朱南说罢，见章明义注意地听着，狡黠地一笑，说，“哪怕是编造一个！” 章明义一拍大腿：“对了，我们‘谎称’接到群众新的举报线索，巩明河有杀害妻子后伪造现场的重大作案嫌疑，为此提请开棺验尸。你觉得这个‘理由’能否被人接受？” 朱南笑道：“你向我打报告，我来批准！” 章明义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他伸出手指点着朱南的鼻尖道：“老奸巨猾，老奸巨猾……” 两人同时仰起脖子，纵声大笑。邵红从厨房里出来，望着跟前这两个人的矇眬醉态，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四、第四次验尸 朱南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开棺验尸的阻力却来自肖氏亲属！ 他在协调了各方面的关系以后，于第二天下午领着5位法医来到肖兰花的墓地。刚准备挥锹掘土，就被闻讯赶来的肖氏亲属团团围住。 这回出头的是肖兰花的父亲。他责问朱南道：“起初，我们说巩明河是凶手，要求政府捕办严惩。你们三次验尸，说我女儿是自杀。昨天我们才将女儿入土安葬，你们今天又来掘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死者的母亲扑倒在坟头，呼天抢地地哭喊道：“兰花啊，你真是命苦哟，被人害死不说，含冤入土了还不得安生。肖家前世都造了什么孽哟，现世要遭这般报应。扒坟掘尸，断子绝孙哟！” 朱南明白了，死者一旦入土，再要掘墓裸尸，在当地传统习俗中是犯大忌讳的。亲属生怕这样做会祸及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安宁。他望着身边的肖氏亲属，心中不免有踌躇。思忖良久，他将死者父亲拽到一边，“你是基层的党员干部，受党教育多年，还讲迷信？你们口口声声女儿是遭人杀害，蒙冤屈死的，就不想协助公安机关查明死因？若你女儿当真是被人谋杀的话，你就不想依法惩治凶手，替女儿报仇雪恨？我们开棺验尸，正是因为其中的一些疑问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迫不得已而为之，也正是因为对你们家属的高度负责呀！我希望你能谅解，挑头跟亲属们说句话，等彻底查明死因后，由我主持你女儿的安葬事宜，行不？” “唉！”死者父亲犹豫再三，终于长叹一声，冲墓地四周的亲属们挥了挥手。 肖家人极不情愿地撤出墓地，但都不肯离去，散在不远处驻足观望。 肖兰花的棺材被吊出墓穴。章明义等人小心翼翼地撬开棺盖，搬出尸体。 肖氏亲属见状，撕心裂肺，悲声大恸。 时下已是仲春，尸体开始腐败，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朱南背着手，绕着尸体转了几圈，然后俯身仔细观察。他见死者一身白底碎花的睡衣睡裤，光着两脚，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亲属们如此悲痛，为什么却不给死者更换新衣并套上鞋子呢？朱南为此特意留心看了死者的脚底板。接下来他又十分用心地察看了死者裤子的膝盖部位，因为据死者丈夫陈述及法医检验，死者是脆姿吊死在床架上的。看着，看着，朱南的双眉拧成了结。 章明义及几位法医开始着手重新检验尸体。 朱南则走进肖氏亲属当中，寻问肖母道：“你女儿入葬前，你们没有给她净身更衣？” 肖母哭道：“按当地习俗，出嫁的女儿死了，娘家人不能为她净身更衣，而我们又不愿巩明河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再碰我女儿一指头，所以就只好那样入殓了。” “哦。”朱南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少顷，又追问道：“她死时就穿着这身衣服吗？” “是呵。别人去世，不说陪葬的东西，衣服至少单的、棉的，里外三层新呵。可我女儿她……，唉，你说我这白头人送黑发人……” 朱南见状，也就没再多问什么。 这一回，章明义对肖兰花颈部索沟形态的疑问引起了其他几位法医的高度重视，他们讨论再三，觉得自缢死亡的结论做得似乎有些草率，而他杀的认定依据也嫌不足，但至少这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他们决定将尸体弄回局里全面解剖后，再做定论。 朱南同意了法医们的意见，又费了一番口舌，跟肖家人再三解释，总算让他们闪开了一条路。但他并没有随法医们一起回去，他让栖霞公安分局治安科长老魏陪着去现场看看。 他们来到巩明河家。 巩明河大概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未敢呆在家里，任由房门就这么敞在那儿。巩家在遭到肖氏三兄弟大肆冲砸后尚未来得及收拾，屋里屋外依旧一片狼藉。 朱南来到肖兰花吊死的床头跟前仔细观察，从掀翻的床架一直看到有些潮湿的地面。他见巩家未铺地砖，也未浇水泥地坪。他伸出手指在泥地上摸了一下，然后望着自己手指上的泥痕思索了半天。 他突然对老魏道：“想办法立即找到巩明河！” 在公社中心小学的一间空教室里，他们找到了躲避在这里的巩明河。 朱南主动亮明了自己市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却没有端出讯问的架式，而是用同情、关切的语气漫谈式地跟巩明河闲聊起来，话题广泛而跳跃。 巩明河起先有些紧张，眼神中流露出内心难以掩饰的慌乱，但聊着，聊着，他逐渐松弛下来，主动谈到了与肖兰花的恋爱过程及婚后生活，谈到肖兰花的性格、脾气和爱好，谈到肖家人以前对他的种种关怀，以及这次事件后对他的误会与敌意，谈到了他们夫妻之间为生活琐事而引发的一些龃龉，同时，也没有隐瞒自己与霍金秀的私情，讲出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困惑与迷茫，说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如何如何后悔莫及……，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涕泅横流，泣不成声，倒也看不出其中有多少虚假的成分。 朱南十分用心地听着巩明河滔滔不绝的叙述，不时提出一两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让他作答。这会儿，他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妻子死后，你没有给她净身更衣就草草人葬啦？” “是呵。”巩明河未加思索地说，“当时完全急昏了头，想不到，也顾不上。尸体经法医检验后，又一直被肖氏三兄弟劫持，直到下葬，我始终没有机会再与妻子单独在一起。”他似乎为此而深感歉疚。 “哦。”朱南道，“不净身更衣倒也罢了，你怎么脱了她的鞋，让她光着两脚去阴曹地府呢，那里路可不好走呀。” “我没有脱过她的鞋呀，她死时就光着两脚……” 朱南闻言，两眼倏地划过一道闪电，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他猛地一拍课桌，厉声喝道：“巩明河，你的戏就演到此为止吧。给我老实交待，你是如何杀害肖兰花的！” 不啻是五雷轰顶，巩明河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南脚下：“我……我交待……” 五、真相大白 巩明河浑身战栗着匍匐在地上，像断了骨头抽了筋似的，不敢抬起头来看朱南一眼。 他因排演样板戏与霍金秀相识相爱后，内心一直无法平静。起初，他的确感到愧疚。回想当年，自己是个孤儿，食不裹腹，衣不遮体，乞讨为生。若不是肖家人搭手相救，三年自然灾害中，他能否活下来都是问题，更不消说上学读书，成家立业了。肖家对他的恩情，真是重如泰山，深似大海，怕今生今世也难以报答。 但他又想，自己与妻子自小一块长大，虽说青梅竹马，但相互之间只是手足之情、兄妹之情，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买在平淡无奇。打从结婚以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日渐趋淡，在一起没有多少话好说。他酷爱文艺，喜欢写写、画画、哼哼、唱唱，而妻子在这方面没有丝毫兴趣，对他那些业余爱好不屑一顾，老泼冷水，说他不正经过日子，成天疯疯癫癫的。时间一长，两人在生活追求上的分歧越来越大，感情的隔膜也越来越大。 他与霍金秀相识后，逐渐被其身上的文化气质，以及姣好的容貌所吸引，似乎才体会到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志同道合，什么叫心心相印。他以为，自己跟妻子之间的感情只是一场误会，是一首有着浓重历史背景的恋曲悲歌。于是，他横看竖看，妻子都不再像从前那么顺眼了，原先因为妻子不能生育的内心隐痛，也变成一种暗自庆幸，但他就是不敢先提出离婚，怕别人斥骂他没有良心。 他开始在感情上冷淡妻子，有时一连几天不跟她说一句话。继尔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对她非打即骂。偏妻子对这一切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不曾想，一天晚上演出后，他与霍金秀在舞台背后偷情，被妻子逮个正着！证据在握，妻子怒不可遏，揪住霍金秀大打出手。从此以后，巩家再无宁日，妻子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温柔体贴，逆来顺受，而像是一头受伤的狼，动辄厉声嗥叫，痛骂丈夫良心喂了狗，以怨报德，是个背信弃义、寡廉鲜耻的小人！巩明河内心的愧疚随着夫妻之间争吵的不断升级消失殆尽，并渐渐转化为仇恨。终于跟妻子摊牌，提出离婚。但肖兰花斩钉截铁地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变成鬼，也不让你们这对野鸳鸯称心如意！” 那次吵闹以后，霍金秀也对巩明河冷淡起来。她直率地说：“你无法离婚，总不能一妻一妾吧？！以后我可不能这样偷偷摸摸当你的地下情人。” 妻子不肯离婚，不离婚就无法与霍金秀拜堂成亲，唯一的办法，就是干掉肖兰花。但采用何种方式，既能达到目的，又不暴露自己呢？为此，巩明河用心琢磨了大半年时间。他有目的地翻看了一些中外侦探小说，并偷偷写下了厚厚的一大本心得笔记。 3月27日晨，巩明河起床后见肖兰花正懒懒地靠在床架上发愣，就从裤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细麻绳，趁其不备，一下套住了她的脖子。狡猾的他早有预谋，没有绞勒，而是模拟自杀上吊的情状，用胸部抵住她的头，两手拽住绳头，左右对称地拼命往上提……肖兰花死后，他又将绳索打了结，在床架上勒出痕迹，再用剪刀剪断绳结，卸下里屋的一扇门板，将尸体停放在上面，然后赶到学校去上课…… 巩明河交待完毕，立即被老魏亲自押解回市公安局。 目送他走进看守所的铁门后，老魏迫不及待地问朱南：“朱局长，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认定巩明河是杀害肖兰花的凶手呢？” 朱南淡然一笑，解释道：“我事先曾听章明义等人比较详细地介绍有关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情况，对其中的一些关键细节印象比较深。开棺验尸时，我特意绕着尸体转了几圈，首先注意到死者没穿鞋，光着两只脚，脚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点尘土和泥迹，立即产生了疑问：死者背朝床头，吊在床架上，若是自杀，那她的鞋子哪去了？若她下地时本来就没有穿鞋，那脚板上为什么会没有泥？当然，如果她死后，亲属们人殓前给她净过身，那也就没有什么可疑的了，但我询问死者母亲时，她十分肯定地对我说，因为犯忌讳，人殓下葬时，没有替女儿擦洗净身。我又询问了巩明河，他也说肖兰花死时就光着脚，没穿鞋。既然没人藏匿死者的鞋子，那么死者脚底板干干净净，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并没有赤脚下地！但她不下地走动，又如何完成那一套自杀动作呢？…… “此外，我在观察尸体时注意到死者膝部也没有泥痕，根据巩明河的陈述和法医初检，死者似乎应是跪姿自缢身亡，既然是脆姿，那么膝部怎么会没有泥痕呢？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死者身穿白底碎花裤子，稍稍有点尘土就应留下痕迹，而巩家屋内未铺地砖，是泥地，我用手指轻轻一摸，手指上就沾有泥印，死者跪地自缢，全身重量都集中在膝盖，裤子上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这只能说明死者并不是采用这一方式自缢的！很显然，巩明河对我们说了假话。……” 十多年后，美国华裔法庭科学博士李昌钰办过的一个案子，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1991年春天，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外甥威廉·肯尼迪·史密斯被人指控强奸了一个名叫的曼的青年女子。当时李昌钰担任康涅迪格州警察局法庭科学实验室主任，由于他出色地办了不少案子，名气越来越大，在这个案子里被辩方聘为专家证人。当时警方已在女方的内裤上提取了精斑，经过DNA检验，确认系威廉所留。威廉也承认曾与该女子发生性关系，但是他坚决否认强奸，说是两人同意的行为。 李昌钰接受聘请后，先查验了警方提供的证据，其中包括女方穿的衣裙和内裤。然后来到所谓的“强奸现场”勘查。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白手绢，一块在草地上抹了一下，另一块在草地旁边的水泥地面上抹了一下，然后把手绢放回口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现场。 开庭那夭，公诉方主诉结束后，轮到被告方辩护。李昌钰先介绍了自己的专业背景情况，然后向陪审员讲诉了由法国物证技术学家洛卡德在本世纪初提出的著名的“微量物质转换定律”。 李昌钰解释道：“当两个物体的表面在运动中互相接触的时候，总会发生一定的微量物质转换，即一个物体表面的微量物质会转移到另一个物体的表面上去。例如，当一个人的手指接触到某个物体的表面，这个人手指上的汗液等微量物质就会转移到那个物体的表面，于是就留下了这个人的指纹印；当两辆汽车发生碰撞或擦蹭时，一辆汽车表面的漆皮和油污等微量物质也可能转移到另外一辆汽车的表面上去，于是就留下了碰撞或擦蹭痕迹。当然，这种微量物质转换的内容和方式要取决于相互接触物体的性质及其二者运动和接触的方式。因此，我们可以根据这种微量物质转换的结果去重建事件发生的经过，或者说根据有关的痕迹去推断案件的事实。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如果某个物体的表面上存在着某种微量物质转换的痕迹，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出那个物体和其他某个物体进行了某种方式的接触；反之，如果某个物体的表面上没有某种微量物质转换的痕迹，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出那个物体没有和其他物体进行该种方式的接触。这在法庭科学鉴定中极有意义。” 李昌钰接着说：“在本案中，按照公诉方证人的说法，鲍曼小姐被本案被告人扑倒在水泥地上，然后又按倒在草地上，两人搏斗了20多分钟。如果鲍曼小姐讲的是真话，那么，在这一过程中，她的衣裙和内裤就会以相当猛烈的方式接触现场的水泥地面和草地，也就应该有相当的微量物质转换并留下相应的痕迹。那会是什么样的痕迹呢？” 李昌钰走下证人席，从衣兜里掏出他以前在现场抹蹭过的两块手绢，展示给陪审员看：“这是我在鲍曼小姐所说强奸现场的水泥地面和草地上抹蹭过的手绢。请看，女士们先生们，在这块手绢上我们可以看到绿色的擦蹭草叶的痕迹，在这一块上则可以看到灰色的擦蹭地面的痕迹，而且手绢的纤维有破损。非常明显，对吧？但是大家再看一看，鲍曼小姐的衣裙和内裤上都没有这种痕迹。我曾经在显微镜下检验过她的那些衣服，也没有发现任何破损的纤维和草叶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陪审团很快作出了裁决：被告人威廉·肯尼迪·史密斯犯有强奸罪的指控不能成立。毫无疑问，在陪审团作出这个无罪判决的过程中，李昌钰的证言起到了最为重要的作用。 话说当时南京市公安局栖霞区分局的公安科科长老魏，听了朱南对巩明河杀妻后制造其妻自缢身亡假象的剖析，心悦诚服地说：“要不是你来，我们还真的差点让巩明河这家伙给蒙骗过去了！” “我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在这方面有过经验教训……”朱南又对老魏说起了过去办过的陈九银、张如弓等几起假案，“这些案子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作案者以当事者或目击者的身份编造谎言……” 老魏接口道：“巩明河说假话的目的，就是为他妻子死亡编造一个故事，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是呀，但是他这个故事编得不高明，露出了破绽！”说罢，朱南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看看法医专家们的认定结论出来没有。”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