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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8日 星期五 阴

  麦迪逊——纽约
  “叮咚!”“叮咚!”的风铃声,把我从熟睡中惊醒。睁眼一看,天才麻麻亮,反正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到大西洋岸边独自走了走,海洋经过一夜的喧闹,现在也安静了下来,周围只能听到海涛微微的喘息声。远远看见一个跑步的人,待到近前,才发现是贝奥先生。我原以为自己起来得够早了,原来还有比我起来得更早的人。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而身体看上去倒还健壮。迎着大西洋初冬早晨的寒风,他只穿了身薄薄的运动服,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从昨晚的交谈中,我知道他的办公地点离这里足有将近一个半小时汽车的路程,每天上下班就得开车两三个小时,实在够辛苦了。但他却乐此不疲,每天早晨还要进行锻炼,跑上半小时步。我们在海边互相打了个招呼,他就往自己家的别墅方向继续跑去。等到我从海边回来时,他已经在家里吃了早餐,开车上班去了。贝奥先生在美国至少应算上个中产阶级,仍然如此勤劳,给我留下了强烈印象,我从这件小事上更加确信:世界上任何有成就的人,都是很勤劳的。而我们那个素以勤劳著称的民族,现在倒有不少人被“大锅饭”的体制娇惯得越来越懒散了。一叹!
  雪莲一早就给海伦·F·斯诺去了电话,得知她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完全恢复常态,心跳仍时有过速现象。海伦·F·斯诺表示: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事件,上午的颁奖会她不能参加了,她委托雪莲代表她出席这次庆典,并将在自己的寓所接待前来参加颁奖活动的客人。我们虽然感到有些遗憾,却也只好同意。
  颁奖庆典是在麦迪逊镇上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举行的。会场布置得庄重素雅,雪白的餐桌上摆满了鲜花。中国驻纽约领事馆的同志们,提前做了各种安排,上午10时半,我和金坚范以及雪莲女士来到酒店时,张伟超总领事和文化领事王家栋,副领事孙澜涛、张勇等,都已到达。陆续到来的还有索尔兹伯里先生、汉学家舒衡哲先生以及新华社驻联合国分社的社长等我国在纽约地区的各个新闻单位的代表,约有40余人。热情的汪晓慧和她的朋友比尔先生,也专程从仓波赶到会场。
  会上,由我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宣读了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中华文学基金会名誉会长万里和中华文学基金会会长巴金签署的获奖证书,展示了黄杨木雕屈原像奖杯和新近出版的《我在中国的岁月》、《重返中国》的中译本。还放映了为这次颁奖活动特地赶制出来的一部录像带:《架设友谊桥梁的人》,这部录像带详细记录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为海伦·F·斯诺举行84岁诞辰庆祝会的盛况,受到了与会者的热烈欢迎。
  张伟超和我都在会上讲了话。张伟超祝贺海伦·F·斯诺获得了这一崇高荣誉,赞扬她在半个世纪以来,热情支持中国人民的正义事业,为加强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理解与友谊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的讲话稿是在昨夜才正式敲定的。针对近来在中美两国之间出现的一些微妙局面,我特别加上了一段话:“美中两国都是伟大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之间长期保持着友好关系。但是,由于历史和政治文化背景种种情况的不同,有时也会出现某种误解和隔阂。这正像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上空,时而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时而阴霾密布、雨骤风狂一样,都是不足为奇的。老一辈架设友谊桥梁的工程师们,已经为此做了很多工作,他们的事业,还要由一代又一代新的桥梁工程师们接替下去。”
  雪莲和其他一些与会来宾,也在会上讲了话。所有的人,都对海伦·F·斯诺在向世界宣传和介绍中国、加强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方面所做出的努力,进行了崇高的评价,认为她获得这一文学大奖是当之无愧的。大家共同祝愿这位卓越的作家、记者,这位美国人民的好女儿,这位中国人民的忠诚朋友,健康长寿,永葆青春!
  哈里逊·索尔兹伯里先生自始至终精神专注地参加了这次庆典。他是埃德加·斯诺和海伦·F·斯诺共同的老朋友,今年已过80高龄,在美国和全世界都有着很高的知名度。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是美国《纽约时报》驻苏联分社的社长,和斯大林、莫洛托夫以及那个时期的许多世界级伟人,都有过较密切的接触。前些年,也再一次去了中国,沿着红军长征的道路走了一遍,写了本名动一时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应该说,他也是“理解与友谊国际文学奖”获奖呼声最高的美国作家之一。邓友梅同志和我都曾同他通过信,探讨过有关这一文学大奖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一时难以说清的原因,今天他出现在这个会上的身份,将不是祝贺者,而是被祝贺者。但是,他在得知海伦·F·斯诺最先获得这一荣誉时,却表现得十分豁达大度。先是写信给海伦·F·斯诺,向她致以衷心的祝贺;接着,又在美国和中国报刊上分别发表文章,介绍海伦·F·斯诺;今天,又亲自赶来参加会议。他的这些做法,都使我很感动。为了便于我们更好地交谈,总领事馆的同志们在午宴时,特别把我们两个人安排坐在一起,张勇还自告奋勇地做翻译。在交谈中,索尔兹伯里向我谈到贾平凹和他的《浮躁》,也谈到张洁和她的《沉重的翅膀》。他说:“这两本书我都看了,写得很好,译本的文笔也不错,帮助我加深了对中国的认识。我写了篇介绍《浮躁》的文章,就要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相信美国读者会对这本书感兴趣。只是我们在美国能够读到的中国作家的作品实在太少了。”他由此还谈到已经中断了一个时期的中美作家会议。他希望我们这次去洛杉矶时,能够和在那里的几位直接操办中美作家会议的人交换意见,尽可能促成会议的顺利召开。他说:“无论如何,我们这两个大国的作家之间,还是要多加强联系,加强了解。”
  他的话,引起新华社驻联合国分社社长老钱同志的注意。钱和索尔兹伯里有着较多的交往。午宴之后,他把索尔兹伯里的一些情况,对我做了次较全面的介绍。他认为:这位老先生对我国的态度,总的说来,仍然是相当友好的,可以考虑作为下一届“理解与友谊国际文学奖”的候选人。我同意他的意见。两人都表示:愿意向有关方面进行反映。(作者1955年1月注:很遗憾,我和这位钱社长以后一直没能实现这个心愿。因为,哈里逊·索尔兹伯里先生在1993年已经去世,享年83岁。按照“理解与友谊国际文学奖”的规定,这项大奖是不能颁发给已经去世的作家的。)
  午后,全体与会宾客一同到海伦·F·斯诺的家里,向她当面致贺。小屋里笑语喧哗,热闹非凡,因为人去得大多,只好出一批进一批,屋里始终拥挤不堪。海伦·F·斯诺今天又穿上了节日的盛装,一扫病容。我们关心地问到她的身体状况,她笑着说:“这么多的朋友来了,我的病也就好了,印地安人说,朋友是很好的药。”张伟超和我分别把奖杯和奖状交给她,摄影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屋里屋外响起一阵阵掌声。(作者又注:按照我们事先和海伦·F·斯诺商量好的意见,奖金将交给斯诺基金会的成员,她在洛杉矶的一位侄女保管。)
  颁奖仪式结束了,因为多数客人当晚都要返回纽约,大家只好依依不舍地一一和海伦·F·斯诺告别。汪晓慧感慨地说:“这座小屋几十年来都是冷清的,海伦·F·斯诺受到的冷落太久了。今天这里就像过节一样!”我想,今天不仅对海伦·F·斯诺是个节日,对于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不管海伦·F·斯诺受到多久的冷落,人们终于能够不远万里汇聚到这里。这就说明:只要做了好事,总是不会被人忘记的。
  在跟随张伟超总领事返回纽约的途中,我始终没有说话。我还在默默地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里?
  车到纽约,龚忠武先生已经给总领事馆打来电话,说是给我们买了4张纽约乐团音乐会的票,要我们立即赶往林肯文化中心。张勇副领事对我们说:在纽约,想买一张音乐会的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之不恭,我们只好拉着张勇连忙赶了去,但是,说来惭愧,尽管我对于音乐也算是多少有些爱好,今晚这场盛大的音乐会,我却很难进入佳境,连宵晚睡,加上异乎寻常的紧张,竟使我在音乐声中逐渐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在林肯文化中心,听音乐会居然打起瞌睡,说来可是一件难堪的事情。想起年轻时读小说,仿佛看到这样一个情节:有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同去欣赏音乐会,因为男方打了瞌睡,竟惹得姑娘一怒而去,从此各奔东西,不禁哑然失笑。可见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得从实际出发,以后再有年轻人同我谈及类似问题,我可要劝诫他(她)们:千万不要鲁莽!
   
11月9日 星期六 晴

  纽约——旧金山
  到旧金山去,是我们的原定计划。那里是华人聚居的地方之一,我们很想听听旧金山的一些文化界人士对中华文学基金会举办华夏文学奖的意见。另外,应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一位教授的约请,我将在下周三去该校做一次“中国当代文学”的讲演。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任务,在目前的情况下,要做好这次讲演尤为艰难。但这是在国内就定好了的事情,当初既然答应了下来,也只好硬着头皮赶去。
  昨天在麦迪逊镇意外地遇到一位熟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驻联合国的记者钱玉润同志。他是北京人艺演员王领同志的爱人,我在北京时曾到他们家去做过客。从他那里得知,王领也在纽约。今天上午,我们刚要出门,王领夫妇就赶了来。一见面,王领就嚷叫着想家了,想留在北京的儿子,想首都剧场的人艺舞台,想已经吃顺溜了的炸酱面。一问,原来她是作为钱玉润的家属到纽约来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可还总是觉得过不惯。在北京,她是个忙人,国家剧院的一级演员,得过梅花奖,戏一个接着一个地演;到纽约后,她成了闲人,每周只在联合国的内部电台里播两次音,经济虽然宽裕了些,人却闲得发慌,闲得生闷,闲得直想发火。还有三个来月,他们就可以回国了。可这三个月实在难挨!听说北京来了熟人,就想过来聊聊。我安慰了他们一番,过了个把小时,他们才离去。
  L女士和她的弟弟,还有R先生等一拨人也来送行。快到中午了,L女士的弟弟开了辆汽车领着我们满街转悠,想找一个吃饭的地方,总是找不到合意的。车上坐了七八个人,挤得人压人、人摞人,我担心被警察发现,L女士说:纽约的警察才不管这些哩。他们只管汽车别闯红灯,别冲上人行道,车子里面坐多少人,他们全不管。我们由此又一次谈起纽约日趋混乱的社会秩序,车到中央公园附近,R先生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告诉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震惊全国的一群十五六岁男孩集体强奸一位女学者的事件。他们还谈到一位来美的中国作家,刚花3000美元买了辆车子,不到一周就被人偷了去。接着,他又在自己的住处附近,被3个西班牙人用绳子勒住脖子,在小刀的威胁下,被公然抢劫。害得他很长时间不敢单独出门,每日里神思恍惚,最后不得不搬离纽约,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不仅在纽约有,在其他地方也层出不穷,美国各大州的报刊上,都充斥着歹徒持枪滥杀无辜的报导。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在爱荷华大学发生的中国留学生卢刚枪杀他的同学山林华以及指导教授、系主任、副校长等6人的严重事件,就也是一例。这些事情发生的背景原因固然很多,其中一个直接原因则是枪支屡禁不绝。在美国,枪支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一杆半自动冲锋枪,只卖二三百美元,几乎谁都可以买得起。“自由,自由,多少人假汝之名,以行罪恶。”我于此又有新的体会。
  张勇和孙澜涛来了,谈了些美国文化界的情况。张勇正在写《美国文化艺术面面观》,已写成十二三万字,即将成书。他说:待书出版后,一定给我寄去。我等待着早日看到他的这本新作。
  飞机晚点。总领事馆王家栋夫妇为我们送行,在机场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由此可见,这不仅是中国特产,美国也概莫例外。
  夜9时半,飞机始抵旧金山。Z女士来机场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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