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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柯云路与“大问题” （一）柯云路的“大作品” 柯云路是个爱搞“大问题”的作家，况乎“一级作家”！ 他发表的第一篇有影响的小说，就命名为《三千万》。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没有看过这篇小说。记得14年前，我只是在一个小报上的一篇小文章中，见过有关此小说的一些说法。等到我在1993年写《柯云路的新神话》时，我则将此文记成了《十五贯》。实在是冤枉。我在这里承认错误。《十五贯》是历史名剧，《三千万》是当代神学家柯云路先生之大作。如此偷梁换柱，张冠李戴，实在有失严谨。罪过，罪过。 《三千万》讲的什么东西，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但现今我就知道这是个“大名字”，是与他以后一系列“大问题”相联系的好名字。 柯云路从来不写“小问题”，于是他很少去写什么散文随笔。因为这些东西，所要描写的东西实在不够资格，柯云路先生无论如何不去费那种废笔。 （二）柯云路的“大人物” 柯云路后来又写了一系列的小说。 其中人物也是非凡之辈，有的是省长，有的是中央大员，最差的一种也是《新星》中那位不可一世的“县团级”干部。 小说中想要搞的问题，也不同凡响。多以“思想性见长”，极想以此将中国的政治来他一番彻底之改革云云。 虽然柯云路的小说，据行家里手说，虽其胆子很大，虽其“改革”意相很高，但其艺术性则低得难以想象。我在不懂小说之前，对这些话实在听不大懂。后来等我知道什么叫小说，并看了若干作品之后，才知道这些评论的确是千真万确。 柯云路在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突然间不再搞他的“政治大问题”，而是搞起了诸如气功与特异功能这类“神秘主义”的东西。 有人说柯云路搞的是“神学”问题。 我说，他搞的不是西方教堂里的那种有品位的“神学”，而是中国的这种东方式的“神秘主义”，是巫婆神汉之类的愚昧活动。 作家中，有谁敢搞这种东西？ 没有几个，甚至至今没有第二个。 即使是比柯云路更早地涉及气功问题的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赵瑜（他在其《强国梦》中，专门有一节描述北京东四某个胡同里的气功现象，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号称是大师，将不少的知识分子干部等等颇有来头的“城里人”搞得是胡言乱语，举止异常。他为此而在作品中感到悲伤，甚觉如此愚昧乃中国之不幸也，乃中国体育之大不幸云云。从作品发表时间的迟早来看，他是真正涉及此问题的文学家，比其同乡作家柯云路，最少早出一到两年。我至今是赵瑜体育问题报告文学的“当事人”和“见证人”，有资格如此总结），也没有变成什么气功问题文学家。 我对这种现象，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要说今天的小说家爱钱之程度非常之高，应该都来搞搞这种挣钱的买卖。要说小说家是社会的敏感家，如此“人体科学”无论如何也会引起这些敏感甚至脆弱的作家们，费费心思，哗啦点笔墨，表达一下自己的高见。 （三）柯云路的“大题目” 气功问题绝非什么小问题。忆当年，这可是引起国家意识形态之争论的大问题。柯云路“当机”放弃其“政治小说”而不干，专搞起了这种涉及国家意识形态的东西，不能不说又是在“搞巨大之问题”。 从他对作品起的各种名字，我们就知道作家柯云路之“巨大心思”。什么《人类神秘现象》，什么《生命特异现象考察》，什么《柯云路新疾病学》，什么忡国气功九大技术》，什么《中国气功大趋势），及其这本《发现黄帝内经》。他的书名起得就是不一样。都是大家伙，都是让东方文明非得震撼一下而不可的大家伙。 柯云路的这些气功作品，据其自己介绍，是要“重新发现东方文明”。 这就更是个不可忽略的大问题。“东方文明”这是小东西吗？ 所有的学者都是傻瓜，都没有发现什么“东方文明”的东西，有的在“发现”的过程中，由于智力过于低下。甚至机遇不佳，而几乎都无成就。所有中国人乃至西方人在对“东方文明”的“破译”、“发现”中。据柯云路那双神秘的眼睛看来，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甚至存在着“巨大问题”。 于是，他“急贫下中农所急，想贫下中农所想”，要用气功，要通过气功，来解决这种超级的巨大问题。 他不仅要“重新发现”《黄帝内经》这样的古代作品，他还要“发现”诸子百家，将孔子、孟子、管子（《老子》“破译”过了，《易经》也“破译”过了）重新大大地“发现”一回。 （四）柯云路的“大词汇” 任何人都有“发现”“东方文明”的权利。我们当然对柯云路之美好愿望，无可厚非，更何况人家本来就是个爱干大问题的作家，且是一个“从小就爱好哲学科学和艺术”的“一级作家”。所有语言，也与所有中国作家完全不同，你看什么“破译”、“刷新”、“公证”、“震撼”、“震动”，“再一次文艺复兴运动”，“写进小学课本之中”，“创立新的人类的疾病理论”，“情商启蒙”，“把孩子培养成学习天才”，如此等等，不可一一，也不可一世。 这就是柯云路。 他不甘心中国学术之严重落后。 尽管已故作家王小波（这也是个怪现象，作家队伍中，几乎没有人对气功现象发表不同声音，更没有人对柯云路进行批评。好像这也是一种“圈子”现象。可惜这位王小波说了几句怪话，也就不幸而去世了。奇怪，应该研究。）曾说，柯云路的书放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读者就会受到站污。但是，如此尖酸、深刻、有力甚至稍微有些恶毒的批评，并不影响人家柯云路仍旧是个爱搞大问题的作家。 二、由一个“羞羞答答”的文学人物所想到 （一）一个老故事 就在我禀司马南之意，将再燃“战火”，重新理论一回柯云路之际，却是中国最隆重的春节。节假中，我并没有写东西，而是闲翻着一些过去的报章。 不小心“发现”了一本发黄的杂志《作品与争呜》。这是一本1983年的杂志。可谓历史性的“文本”。 恰恰这本杂志上，载有柯云路先生的大作“历史将证明”。 因为我过去很少看柯先生的文学作品，这回则倍感亲切，非要拿来看看而不可，尽管这是老得不能再老的东西。 在这篇小说中，柯云路创立了一个名叫“方志远”的省委书记这样一位超级“大”人物（在那个时代，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在小说中玩闹省委一级的大干部，你说这人物能不“大”吗？）。故事以这位书记为代表的主要干部与一群知识分子之间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冲突”和这一问题的试图解决为背景。 故事就知识分子路野所作剧本《悲歌》是否上演的问题，展开了“充分”的小说讨论。 这位省委书记方志远，也出身于知识分子，而且曾经有过蹲牛棚的经历。 如此经历注定他要同情这些对社会对政党对干部都很有问题、疑问的知识分子（包括他的女儿方平平）。 （二）扭曲的“证明” 但是这位省委书记毕竟是省委书记，他虽有同情，但必须考虑自己的位置。于是他既要和这些知识分子接触，甚至同意公演这部《悲歌》作品，但又对这些小知识分子说了许许多多，奇里拐弯的话，让他们必须如何如何地听话等等。 总之，柯云路笔下的省委书记，是位立意改革，但胆子既大又小，干事别别扭扭，内心矛盾相当严重，表情与语言羞羞答答的一个奇特的文学人物。 然而，应该承认，这的确是个巨大问题和巨大人物。因为柯云路毕竟将省委书记这样的人物搬到了他的作品之中。 这位历史性人物，一举一动，虽然言词与举动，与今天的改革相比，简直是个龌龊的小瘪三，但他毕竟在矛盾中做了要与知识分子接触、交朋友的举动。这也许具有历史意义。最起码具有文学的历史意义。 因此，柯云路对这篇小说，定名为“历史将证明”。 “历史”将“证明”什么？ 不知道。我们既不知道是要证明柯云路的小说如何之好，也不知道它将要证明方志远这个省委书记般的巨大人物的历史性进步。也许两者都会得到证明。 我看过这个小说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如果没有这位“部长级”的人物创造，他就不会有后来的“县团级”的《新星》问世。 柯云路很想在《历史将证明》中说说的问题，结果转移到了那位简直如同当代包公李向南这位人物故事之中了。至于小说人物为什么叫李向南，我们无法知道。也许这个名字为以后的柯云路去写《人类神秘现象破译》又奠定了基础。因为老子曾有“君子南面术”（一种奇特、诡诈、神秘的政治术）。那时的柯云路可能是不懂得“老子”和《老子》的，但他无形和无意中，却让一个“向南”的名字，有了这种“老子”的“南面术”味道。 （三）一抹“黛色” 《新星》连同它的姊妹篇《夜与昼》及《荣与哀》等等，就更是“大问题”叠出不止。从山西到了北京，从黄土高坡，搬进了北京，那场景自然是雄浑伟大，这里出现了党校干部、中央大员以及激进派改革理论创立者等又一群知识分子，如此等等，都是普通小百姓可望不可及的历史性巨大人物和事件。 尽管柯云路的文学中，没有多少新鲜的词汇，最高的词汇也就是“黛色”（他在《历史将证明》和《夜与昼》中，描写傍晚景色时，只会用这个可能当时一般人甚觉神秘的词汇）二字，但毕竟文字还算通畅，且影响了许多中小学生讲过至今没有写进小学课本中。真是不幸！）。 此后，柯云路就没有了政治问题的小说，倒是给中国人乃至他所期望的全世界人民隆重推出了与鬼神有关的各种“神秘主义”东西。 在这个意义上称他为“神学”家，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他说他要给迷信平反。 并以此要得到历史的公证。 他为此列举了数不清的气功人物和特异大师。 大师们，这时也就成了柯云路“历史将证明”的法码。 三、柯云路低于潘苟势 （一）他是这样一个人 柯云路就是这么一个人。 十年前，是艺术家，是先通过艺术而产生突破的科学家和哲学家。 十年后，他则完全成了科学家和哲学家。他研究的对象不是别的，而是鬼和神。这在历史上的确是创了文化人的纪录。 鬼神是否存在，以柯云路十年前如此锐意改革之“大胆”，应该在头脑中清清楚楚。迷信是否应该得到平反，以他柯云路十多年前就创造了不信神的方志远这位省委书记式的巨大人物的资历，应该说他的脑子里同样是清清楚楚。 气功大师的活计，是否真实，是否会拿到诺贝尔奖，是否会重新掀起第二次“文艺复兴运动”，是否会震撼人类的一切文明，以他十年前创立李向南这样一位当代包公，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政治人物的情况来看，柯云路心中同样明白得一清二楚。 清楚归清楚，写作归写作。 （二）他为鬼神谋“解放” 柯云路的各种写作中，当然必须强调：你们没有我见的表演多，怎么能知道我看到的不是真理？大师们表演成功，他就获得了确切的“真实感”。 他不遗余力，给美国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四大华裔科学家写信，做了许多“科学”上的说明，以此企图先给这四个与中国颇有联系的华裔科学家证明特异功能之如何存在。然后就是向全世界证明特异功能之必然存在。最后嘛，当然是要堂而皇之到瑞典皇家科学院去领诺贝尔奖金。 柯云路不写这些鬼神东西尚好，但由于他的科学素养太低，基本常识太少，一写这些奇妙的鬼神行为就露出了严重的学术问题。他举我所明确无误的体育事例，即运动员常常只能破一次世界纪录这等例子，向人家杨振宁等人讲解“特异功能”如何只能出现一次，如何没有必要重复的道理。结果让我抓住尾巴，指出他连起码的统计学知识都不具备，就要向世界著名的统计力学大师“讲解”必须统计的问题。 柯云路为了他和他的同胞们的“迷信”，真是不遗余力，殚思竭虑。 他很勤奋，他每天都在写作，他写作的东西全是鬼鬼神神。 中国的社会需要的是理性，柯云路却要给这个社会添加鬼神。并信誓旦旦说这是如何真实的，如何确切的。 （三）鬼神坑了人 结果，一些不具备现代知识，没有辨别能力的人，特别是若干青少年学生，以其对柯云路这位作家过去的向往，也就相信了他的“真实”，到四川等地去找老道、大师甚至麻姑看病求祥。结果酿出了许多可怕而不幸的人生悲剧。 我的案头上，放着许多因受柯云路这种具有“真实感”作品之蛊惑出现精神问题的检举信。我读着这样的信，我的心就开始颤动，我就觉得柯云路太有些坑人。玩“大问题”玩到让百姓遭殃，太有些不尽情理。 正是这样，我这个并不专业搞所谓气功的人，我这个对特异人物从无好感的人，我这个本有其他更有意思选题可写的人，也就愿意接受社会理性的呼唤，放下一切东西，来写批评柯云路鬼话连篇的东西。 柯云路的鬼神作品，使我想到将他与他的文学人物进行对比。 （四）一个最坏的文学人物 他在《新星》中，发明和创造了一个极好的人物李向南，同时发明和创造了一个极坏的人物潘苟势（据说这已经不符合刘再复讲的“性格组合”原理，即那种好人过于好，坏人过于坏的简单化特征）。 我当时看过电视剧，对其中的潘苟势的确是咬牙切齿，甚觉这真是个“极坏”的家伙，居然不顾国家利益不思进取不做改革云云。 这里需要读者停顿一下，听我说点其他东西。 柯云路的情商可能是比别人高些。他在创造《新星》中的坏人时，都没有忘记含蓄，竟用了“潘苟势”这样的名字。“苟势”者，狗屎也。 如此这般，正说明人家柯云路对一切反对改革，阻挠改革的人，特别是像“潘苟势”这样的“县委干部”，特别上火，特别有气。于是就给这等人捏造了一个狗屎一般的名字。其意思自然是想“臭臭”坏人。“臭”坏了坏人，好人自然就抬起了雄壮的头颅。 （五）潘苟势并不信鬼神 然而，今天想来，潘苟势也就坏到这种水平，顶多是不思改革而已，是个顽固的保守人物。但他坏不到今天的柯云路本人这种水平。 原因是，潘苟势即使再保守顽固，但人家这个人却没有一顶点的“封建”意识。人家满嘴讲得都是大道理，是马列不离口，原则不离手。嘴里口里，却没有鬼神东西。 柯云路的文学作品中，再坏的人物也就这个样子。 可是，创造文学人物的柯云路却大大地变了。他变到了比他创造的人物还要低的水平，这可真算是一种颇有“历史”意义的大事。 （六）他拉“历史倒车” 历史前进了十年，社会进步了十年，柯云路却倒退到了两千多年的水平，成了真正的“谶纬之学”的著名人物。 “谶纬之学”是汉代的一种学术活动，其中有天干地支，有阴阳五行，天人感应，有炼丹养生，有社稷江山，可谓林林总总。这种学术活动中，既有某种科学的苗头努力，又有封建迷信之主张，而且封建落后的东西更要占据主要比例。 柯云路真地就成了当代的“谶纬之学”专家。 比汉代更早一些的战”国时期，则有齐国的“稷下学派”。这种学派与“谶纬之学”存在着某种类似，既有天地观察，又有宇宙发问，既有自然问题，又有人间大道，既有气理运行，更有政治斗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有了后来的《老子》一书。 就在战国时期，北方中国出现了一名叫做邹衍的人物，他将当时的五行之说，发展到了极至，是当时一名优秀的“阴阳科学家”。如果说，这位历史人物在今天有着许多落后的东西，甚至简直就是巫术大师的代名词，但其历史性“进步”作用，则不可否认。不然英国李约瑟就不会如此高度重视这位神秘人物的历史作用。 这些历史人物虽然存在着许多“迷信”色彩的东西，甚至是中国乃至东方神秘主义的主要滥觞，但他们的某种努力却为后来的养生术、炼丹术提供了动力，自然也就为了人类的某种“化学”努力，不自觉地做出了贡献。 （七）“悲歌”一曲 这些人物的学术思想的复杂性和原创性，都决定了是重要的历史人物。 而柯云路倒退到“凿纬之学”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因为这是真正的倒退，而不是“原创”。 就像谁都知道秦始皇是个颇具历史贡献的人物。但如果某个人，为了能成为秦始皇这样的历史人物，硬要不惜代价要倒退到战国秦汉的历史时代，去杀人放火，去焚书坑儒（至于此事是进步还是倒退，则需另一种讨论，这里仅言其“生猛”而已），那就不是进步，而是严重的堕落。 柯云路先生的问题不是秦始皇和汉武帝问题，也不是台纬之学中的问题，更不是邹衍的问题，而实实在在就是他本人的问题。他的问题是个倒退的问题，是着意与人类理性对抗的问题。 如此这般，着实如同“悲歌”一曲。 当然，“历史将证明”。 将证明这一悲歌的凄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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