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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天涯




  汉旌摇动,车骑匆匆。
  天涯难穷的迢迢长途。
  稀疏的骆驼刺给茫茫戈壁更添几分死寂。只有永不可及的蜃气,一次又一次幻灭希望。
  侍卫护峙的锦帐里,细君公主怀抱琵琶。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汉武帝封江都王刘返之女细君为公主,和亲乌孙。行前,武帝赐细君琵琶:“为马上乐,以慰其乡国之思。”公主谢恩:“儿此去,天下果得太平虽死无怨。”
  长安盛宴,百家公主送行的依依别情犹在眼前……
  一阵呼啸而起的漠风翻卷锦帘,细君怀中的琵琶弦颤音抖……
  公元1950年。5月,共和国第一个春天。中国西部准噶尔荒原新破土的处女地,冬麦开始拔节。麦地里,开国元勋彭德怀放眼如波的麦田,眼里是种田人的喜悦。
  麦地边拓荒的战士们有些拘谨,彭总司令抡起一把坎土曼,“好多年没种地了,身子都养嫩了。”战士们渐渐走近。
  地头休息,彭总司令席地而坐,点燃烟卷,环顾身边将士。
  “想不想家?”总司令咧着厚厚的嘴唇,笑意盎然。
  战士们相互看看,笑。
  “想不想找个老婆?生个儿子?仗打完了,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嘛!”
  战士们的笑声回答了将军的问题。
  “打仗,不怕。开荒,有困难,能克服,这些我信。不想找老婆,生娃娃,我不信。”
  将士们热烈鼓掌。
  “我跟王胡子讲了,叫他到内地招一批女兵来……”
  掌声雷动。
  从硝烟走出来的将士,征尘未洗,就在万古荒原开始了屯垦戍边的千秋大业。
  西域自古多征战。地处欧亚大陆冲衢,民族迁徙,历史演变,或统一于中原王朝,或城郭割据,几千年来,金戈铁马驮着丝绸之路的文明进程。
  清朝末年,国势颓衰,战乱连年,新疆的局势更为复杂动荡,战争烽烟不断。进入19世纪,“土沃泉甘,物产殷阜”的新疆成了一块肥肉,英俄角逐争霸日烈,向中亚腹地扩张的沙俄疯狂蚕食西北,1860年(咸丰十年)签订的《中俄北京条约》,1864年(同治三年)签订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胁迫清政府割让了中国西北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5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新疆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自伊犁东移,是沙俄强权扩张的结果。在西南,英国企图扶持一个独立的缓冲国或成立一个缓冲地区,以防沙俄威胁英属印度的安全。
  英俄角逐日趋激烈时,中亚浩罕汗国阿古柏匪帮入侵新疆。1867年底,成立“哲德沙尔汗国”(即“七城汗国”:喀什噶尔,和阗,阿克苏,库本,莎车、叶尔羌、乌什)。英俄都力图把阿古柏政权控制为自己战略棋盘上的一个过河卒子,为各自的侵略政策服务,英与阿古柏政权签订了《英国与喀什噶尔条约》12条。阿古柏政权得到英王武器支持,1870年攻占吐鲁番,迪化(今乌鲁木齐)。
  1871年(同治十年),沙俄借口为中国“代守”,出兵侵占了伊犁。
  危急关头,如若不是陕甘总督左宗棠力排众议,坚决主张海防、塞防并重,以64岁垂暮之年抬棺西征,就不知还会不会有今日之新疆了。
  人类走过动荡战争的20世纪,亚洲最大的板块更加风雨飘摇。
  1933年11月12日(回历1852年7月24日),在英政府支持下,泛土耳其分子拼凑的“东土耳其伊斯兰共和国”出笼。它的寿命虽然很短,但阴魂久久不散。
  1945年9月6日,日本天皇刚刚宣布投降,设在伊犁的“东土耳其斯坦共和国临时政府”的民族军,在俄籍军官颇里诺夫指挥下,飞机、火炮、坦克,攻陷了中国新疆北疆战略要地乌苏。据当时驻守独山子的国军加强营营长朱洪涛致迪化(今乌鲁木齐)的函告,“是役惨烈程度不亚于上海‘八·一三’”。
  反对盛世才统治的武装斗争爆发于抗日战争末期,解放后称之为“三区革命”的武装斗争,由伊犁扩展到塔城,阿勒泰三个专区(当时新疆共有10个专区),影响着中国整个解放战争时期的新疆政局。
  1944年1月12日,伊犁成立临时政府,宣布与国民党政府脱离关系。令人担心的是,伊犁临时政府挂牌“东土耳其斯坦”。
  中国解放战争全面推进,使中国局势出现了根本变化。1949年,继8月26日解放兰州,解放军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解放了西宁。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迅速挺进甘、新边境地区,逼近新疆大门。
  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既要准备武力解放新疆,又要争取实现新疆和平解放的方针。
  公元1949年9月25日,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率领国民党驻新疆10万官兵起义。
  除了大势所趋和共产党统战政策的感召,中华民族承袭了数千年的爱国主义精神,是国民党主和的军政领导选择起义的内在动因。军方起义通电签名的12位将军之一、国民党整编骑兵第一师少将师长韩有文说:“新疆自古是中国版图的一部分,地处边疆,孤悬塞外,作为军人,守土有责,不能因为打内战引来外敌入侵,导致国土沦丧,那就是军人的耻辱,民族的罪人。”
  1949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命令,新疆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
  在这不久之后,一个庄严无比的声音在长天大地震荡开来,它带有浓重的湖南韵调,来自悠远的历史深处:
  
  ……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
     此令
                    主席 毛泽东
                       1952年2月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二军六军,陶峙岳部改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三区民族军整编的五军一部分,组建成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面对亘古荒原,最为成功的“国共合作”开始了。曾经厮杀疆场的军人从此在中国西部共同肩负起屯垦戍边的重任。
  再没有比这更阔大的荒原:它占去中国领土的六分之一。地球上最高海拔的山群,最低凹的盆地,连同中国最浩瀚的两个大沙漠,它都揽在了这里。
  荒原的确荒凉,风沙最是肆虐猖狂,贯通欧亚大陆文明的丝绸古道,被蚕食得遍体鳞伤,最终落得黄沙漫漫。盛极一时的丝路文明,也只留下交河、高昌、楼兰……的遗骸,留给后人神秘的遐想。
  这一方水土曾经是“世界史的缩影”。萨满教、犹太教、摩尼教、佛教、伊斯兰教……东西荟萃南北交融,人类在这里留下了灿烂的文化。仅石窟遗址就有近千个!位于天山之南渭干河岸的克孜尔千佛洞与敦煌、云冈、龙门齐名。《大唐西域记》里有玄奘西天取经的履痕。楼兰古国在这一方土地神奇地孕育又神秘地消失。
  这儿最诱人的魅力,还是一直伸入地平线的处女地。
  从炮火硝烟中走出来的20万将士,作战地图换成生产区划图,战马套上了犁绳,拴杆换成了锄杆,包围了中国最大的两个沙漠——
  天山之南,东起米兰,西到喀什,南指且米、和田,北抵天山农一师、农二师、农三师和田农场管理局,环绕着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形成合围之势。
  天山之北,农四师、农五师、农六师、农七师、农八师、农九师、农十师,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布点设防安营扎寨。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创始人张仲瀚将军,登高遥指准噶尔荒原无垠的处女地:“我们干的千秋大业,要付出比战争更大的坚韧。”
  中国西部开发,是一首古韵长歌。
  自西汉始,“屯田西域”为中国历代政权治国安邦的国策。西汉政治家晁错赞此举,“利施后世,民称圣明”。曹操誉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到了唐代,西城屯田发展到极盛。明思想家李贽认为:“屯田是千古之策。”历史上,清代屯田规模最大。左宗棠论边防:“历代之论边防,莫不以开屯为首备,或办于用兵之时,以省转馈。或办之事定之后,以规划久适。”
  “西域屯田”首开先河者,为和亲乌孙的汉室公主细君。
  驼铃伴琵琶摇落日月,一路历尽艰辛坎坷,公元前108年8月,细君公主抵达乌孙国。乌孙王猎骄靡在胀靁筑寨,屯田积谷,卫待公主。西域最早的屯四点,因美丽的细君公主而有了世代传颂的美丽故事。
  1950年深秋,湖南省领导人收到新疆军区领导人的信:“……在湖南招收大量女兵,十八九岁以上的未婚女青年,有一定文化的女学生,不论家庭出身好坏,一律欢迎,要她们来新疆纺纱织布,生儿育女……”
  没几天,长沙的报纸天天有号外:新疆军区招聘团征召女兵!参军去新疆上俄文学校,开拖拉机,进工厂,只是没提“生儿育女”。
  天地万物,阴阳两极,荒原不能没有女人的抚慰,生命呼唤母亲,20万屯垦戍边的将士找不上老婆,怎么能安心扎根?
  1951年冬,3600多名身着戎装的小女兵,告别养育了她们的一江湘水,登程西行。
  比细君公主现代多了,湘妹子们从湖南省会长沙坐火车,到了西安没有火车了,乘美国十轮大卡“道奇”接着向西。
  中国历史上,有了一幕“湘女出塞”。比昭君出塞浩荡,比细君西行壮阔的“湘女出塞”,还只是一个大故事的开篇,随后,山东、河南、上海、四川……全国几乎所有省区西涌天山的春潮,该流淌出多少悲欢离合,人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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