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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一轮太阳,他在地球第三级的冰天雪域间洒尽了自 己的光热,创造了生命的辉煌。 犹如一枚月亮,他在沸沸扬扬的喧哗尘世倾注了明净人 寰的清辉,永驻在高原雪山。 ——代题记 引子 几年前,也就是孔繁森第二次进藏前夕,他特地从聊城赶往济南,求山东著名书法家蒋维松先生写了这样一对条幅: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还乡 当时,孔繁森对好友赵建国说道:建国,人有旦夕祸福。这次去藏,如有不测,过春节时,求你为我摆上一碗水饺,一双筷子,我的亡魂一定会来探望老友…… 转眼已是1994年11月29日,这一天,身为西藏阿里地区党委书记的孔繁森率领12人组成的赴新疆边贸考察组,在乌鲁木齐完成各项任务后,前往塔城巴克图口岸考察。中午时分,考察组车队驶出克拉玛依山区,已经驶进塔城地界时,孔繁森突然发现一直阴沉着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这道彩虹是那般明亮和清澈,它的奇异光彩吸引和感染了车上所有的人。酷爱摄影艺术的孔繁森立即停车进行拍照,并让别人以彩虹作背影也为他拍了一张照片。 就在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不久,孔繁森乘坐的丰田车在距塔城托里县城4公里处翻下路基。孔繁森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永远地离开了他真心挚爱的这个世界。 悲剧发生后,随行的人将这张照片洗印出来,人们在这张照片上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彩虹的踪影。然而,熟悉孔繁森的人们都流着泪说,那道彩虹已经追随他的灵魂而去——孔繁森就是我们头顶的天空之上最最绚丽的彩虹…… A章 冈底斯山情结·格热家一夜·东国夫子与西方至圣 汽车驶出拉萨,向西,向西。 这是1993年4月4日,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被任命为阿里地区地委书记的孔繁森今天要去走马上任。 车出拉萨,可谓一步一层天。在汽车“吭哧吭哧”粗重的喘息声中,车内的人也慢慢进入一种晕眩状态。车内只有3个人:孔繁森,司机,还有前来迎接他的阿里地区纪检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明久同志。明久同志换了一身西服,显得格外精神。只是那身放置日久的西服所散发的淡淡的气味,仍然让人联想起蓝色的冈底斯山,以及在她怀抱里的牛羊、帐篷、炊烟、牧民和雪夜的黄火。孔繁森是个温厚的人,此刻,他觉得自己不是地委书记,而是一个即将回家的人——冈底斯山就是他的家。 阿里地区是西藏雪山系列的经典之作。它是阿尔卑斯和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结果。在新生代造山运动中,一座几可环绕地球半周的雄伟山系和最为瑰丽的高原出现了。阿里就在喜马拉雅山和冈底斯山对视的目光里。这里平均海拔4500米,每年大风季节就有140天,飓风常常刮得天昏地暗,牧草被连根拔起,牧场沙化日渐严重。这里常年气温在零度以下,冬季最低气温达零下41摄氏度。这个地区相当于两个山东省的面积,居住人口却只有6万6千人。据当地人讲,这里已往连续三年天不下雨、地不长草,缓慢发展起来的生产力被自然灾害无情地戕害着。这里还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通电、没有客运的地区。即使是地委大院,每天晚上也只能用小型发电机发两三小时的电,人们只能在短暂的光明里憧憬现代文明的梦境。 然而,这里却拥有冈底斯山,拥有玛旁雍错圣湖,拥有最古老的丝绸之路,拥有古老的象雄王国的丰厚遗产。 西藏境内雪山矗立,山势怪异,形状有悖常人思路。加上常有雪崩、泥石流灾祸发生,因而形成人们对它的恐惧和敬畏,并由此产生崇拜。还有那些湖泊,它常发生一些让人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人们便以为是湖神显灵。于是每有重大事件,便到湖边拜神,以卜吉凶。藏人崇拜神山圣湖,除去迷信和功利因素之外,还透着由衷的深爱之情。他们太爱它们了,其情状比今日都市崇拜明星的追星族更甚。他们对周遭的大山小山都建有一部颇为复杂的“个人档案”,对它们的籍贯、品行、个性及风流韵事都了如指掌。雪山给了高原人的生命,同时也给了他们苦难。苦难正如险峻的大山,阻隔了熙攘的尘世,还给高原以彻底的宁静。这种与世隔绝的屏蔽生活,使这个民族生活在一种纯粹的哲学理念里(大概就是深受大工业之害的西方现代人向往的那种生活吧),生活在一种绝对精神里,生活在一种世人难以企比的境界里。 对于山的种种学问,对于藏人和山的深切关联,早已熟稔于孔繁森的心间。他是深藏着这一切,和雪山,和藏人,休戚相关地生活在一起。 孔繁森第一次进藏的时间是1979年5月。那时,齐鲁大地已是春暖花开,而映入他眼帘的青藏高原却仍是满目苍凉。他们走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古丝绸之路,其大致路径是,从格尔木的零公里处上线,经昆仑山口、五道梁、乌丽、沦沦河、朵尔曲沿、温泉、唐古拉山口、安多、那曲、当雄、羊八井,最后到达拉萨。 当满载援藏干部的大客车刚刚翻上五道梁一个最普通的山崖,还没接触高原的核心部位时,强烈的高山反应便使一位同行的援藏干部瘫软在车上。 那位干部就昏迷在孔繁森的臂弯里。孔繁森竭尽全力地救护着这位同行者。面对昏迷者,这些从内地来的人禁不住面面相觑。人们一下子就认识到高原对人的深刻而严峻的含意了。 孔繁森就是这样由山东聊城来到西藏。那时他才35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他是聊城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通知书上写着:对口担任日喀则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当他拿着通知书来到日喀则地委领导面前时,领导们一看这个身材魁梧的山东大汉,知道他就是在五道梁救人的孔繁森,马上有了新主意,他们试探性地问他:你去岗巴县担任县委副书记怎样? 孔繁森痛快地答道:行啊,我去! 孔繁森那时还年轻,他有一腔热血。虽然他还不太了解西藏,但他知道日喀则是西藏第二大城市,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相对优越,而岗巴县则是海拔4750米的高寒地带,条件异常艰苦。但他急切地想了解西藏,同时也想了解自己,所以他说“我去”。 就这样,他移职岗巴县,老老实实成了岗巴人。 那次,他为了发放过冬救助款和牧区落实定居村落的事,来到岗巴县的苍龙乡。 在牧区跑着跑着,不知不觉天黑了,雪也越下越大了。孔繁森对随行的人说:今儿不回去了,就住在附近的苍龙村吧! 听说共产党的“大本部啦”(大干部)要在村里留宿,牧民们奔走相告,高兴得就像过年一样。但是,究竟住在谁家呢?大家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村支书格热以“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将孔繁森留在了他的家。 可是,晚上正要睡觉时,孔繁森却发现格热的4个孩子不见了。他感到有点蹊跷,便问格热:老支书,4个孩子哪儿去了? 格热手一摆说:你就不用管了。 孔繁森说:那可不行,你不说清楚孩子在哪儿,我今儿个就不睡了。 格热看瞒不过去,便说了实话。原来,他家住得并不宽裕,为了让孔繁森一行睡好,便打发孩子们到羊圈里睡了。 孔繁森心里“咯噔”一声,眼圈红了。他硬让格热领着来到羊圈。 4个孩子已经睡了。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外面呼啸的寒风和狂雪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他们和羊们相偎相抱,仍能安然入睡…… 格热家的一夜,使孔繁森刻骨铭心。他对西藏人民产生了深深的敬意。这是一个多么坚韧不屈的民族呀,他们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仍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生活着,成为人类战胜自然的一个杰出的范本。它们在冰雪高原上巍然屹立着,袒露着古铜色的胸膛,守护着祖国的西南边疆。它是祖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要它和伟大祖国在一起,它的存在便有着非凡的意义…… 孔繁森咀嚼出了援藏的深刻意义。 他要弄懂雪山,并真正以藏族人的价值观念去理解它。 还是在岗巴县。他仅仅用56天就跑遍了这个县所有的公社和村庄。他很快就克服了高山反应,学会了骑马,熟悉了藏语。他的工作手册上像记英语单词一样写着当地的语言:祖父叫阿呢,祖母叫阿歪,父亲叫阿爸,母亲叫阿妈……他要懂得雪山,首先要懂得藏人。他学会了像真正的藏人那样去吃羊肉,那是在牛羊粪火堆里烘出的羊肉,还带着血丝。他用刀一片一片割着吃,吃得津津有味。他学会了吃糌粑,喝酥油茶和青稞酒。孔繁森很快就适应了雪域中的一切。看到他和当地藏人毫无二致的样子,一个当地有名的活佛很郑重地告诉他:你的前世在雪山…… 还是在苍龙乡。在访问牧民途中,由于路陡雪滑,突然间马失前蹄,将孔繁森重重地摔了下来,而一只脚却还套在马镫上。那马受惊跃起,又把他拖出几十米远后,甩进深沟……闻讯赶来的藏胞们,找不着担架就摘下门板抬着他,在冰天雪地里一气跑出30多公里,把他及时送到县医院里抢救。当时,他的伤势非常严重,严重脑震荡,颅骨骨折,小便失禁,昏迷了七天七夜,但他却以惊人的毅力挺过来了。 孔繁森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牧民们善良淳朴的面孔和他们焦急期待的目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手捻佛珠摇着转经不停地为他祈祷,他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了……他在康复后的一篇日记里饱含深情地写道:是藏族同胞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定加倍工作,报答西藏人民的恩情…… 走进西藏,方知西藏有看不完的风景,接近藏族同胞,方知他们有说不尽的故事。遥看雪山,孔繁森试着走近它,以迫切的心情去了解它,并以极其用心的态度去善待它…… 此时,行走在去阿里的路上,孔繁森心中翻滚着这些往事。车窗外的景象,却把他的思绪一下抛撒向万里之外的故乡——山东聊城,这是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早在元世祖至元26年(128年),开挖会通河,聊城就成为沿河九大商埠之一,明清两代则被世人喻为:“漕挽之咽喉”,“天府之肘腋”,“江北一都会”。当时的聊城,商贾云集,车墙如织,繁荣非别处可比。只是后来运河交通势衰,聊城也渐次冷落,现在只有当时的山陕会馆还让人依稀忆起昔日风光。孔繁森至今还记得那山陕会馆的山门旁石柱上、对联: 本是豪杰作为, 只此心无愧圣贤, 洵足配东国夫子。 何必仙佛功德, 惟其气充塞天地, 早以成西方至圣。 东国夫子和西方至圣,这是两个不同方位的圣贤。敢问西方至圣何在?家居何处?孔繁森透视着无边的雪原,心里暗自笑了。前方不远处,该是阿里地界,当年除了唐僧玄奘去西天取经所走的新疆一线的丝绸之路外,阿里的普兰和狮泉河也是另一条古丝绸之路。现在阿里的首府,就建在狮泉河镇。在古代,狮泉河镇是东西文化交流的重镇,从几处来的丝绸古道都在这里汇合。 孔繁森眯眼一笑。何处寻道?道在心底;何处问佛?佛在心中。想当年,阿里古道好不热闹,我们由东向西寻佛,外人自西向东问道。从天竺国(古印度)和大月氏国(今阿富汗至东亚一带)来的高僧,被神秘的冈底斯山吸引,同样也是风餐露宿,千里而来。当年这阿里,也是让人向往之处啊! 孔繁森生于聊城堂邑镇五里墩村,他是儒家宗师孔子的第七十三代传人。这个小村的百姓都姓孔。据史书载,孔子祖籍在宋,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商丘,但在商丘何地,史载不详。近年有研究者发现,孔子的祖籍在离商反不远的夏邑县王公楼村,村旁至今还有当年孔子回乡拜祖的还乡祠。孔子是殷商贵族后裔,周灭商,家族便被周王迁徙至丘。后家族分化,一部随纣王之子武庚反周,遭到镇压,放逐它乡;一部向北流亡。孔子的先辈就是这样来到山东曲阜的。曲阜距聊城、荷泽、商丘都不甚远,孔子当年的活动区域也大都在黄河中下游一带。想来聊城就在伟大孔子思想目光的密切注视之下,千年殷殷,后人获益匪浅。只是孔子当年西去无多,不可能来西域。唯一有史记载的是他入周问礼一事。在鲁昭公的支持下,他和南宫敬叔从鲁国千里迢迢来到洛阳,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而作为孔子后人的孔繁森,如今却远涉至此灵地,不由他此时心里不涌起感慨无限。孔繁森闭目遥想当年,东西文化的河流挟裹着历史长风双向而来,曾在阿里激越起五彩的涟漪,即使它是那样贫瘠和荒僻,它也曾经辉煌过,历史也未曾舍弃它…… 在颠簸的行车途中,孔繁森才有这样的空闲,供他从古到今地逻想。想到“今”,便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1988年,山东省委组织部确定第二批援藏干部名单时不约而同都想起了孔繁森。中央对援藏的干部要求极严,必须要政治上强,能够适应西藏生活,有领导工作经验,胜任副厅级工作。而孔繁森则当过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县委副书记、行署办公室主任、地区林业局局长、行署副专员。他进过藏,且对藏区和藏族同胞有很深的感情,无论从能力、还是思想感情上,都是合格的栋梁之材。鉴于此,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在第二批援藏干部名单上,又一次郑重地写下了孔繁森的名字,并被指定为山东省援藏干部的负责人。 第二次进藏,他被任命为拉萨市副市长。一晃五年过去,援藏期满,自治区对孔繁森仍难割舍,便又任命他为阿里地区地委书记,这就有了本文开头,孔繁森于1993年4月4日向阿里进发的情景。 孔繁森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就不由地想起了明久同志的那件西服。明久特意穿起的西服,代表了阿里人民的一种心情。这个一向封闭落后的地区渐渐苏醒,它们盼望改革开放的春风能吹越冈底斯山,能给阿里一个温暖的季节。明久同志是特意接自己的,他穿那身西服是一种智慧的暗示,是一种企盼的心愿,是一种严肃的情感。想到这里,孔繁森更觉得责任重大,作为共产党的地委书记,他将要带领阿里人民去寻找新的丝绸之路——通往幸福之路。 呵,已经看到冈底斯山铁青色的山影,已经看到美丽的朗姆纳妮雪峰了。 哦,阿里,阿里,我奔你来了。孔繁森在心里喃喃说道。 B章 神秘而又不可解的 西藏·爱的人生系列·短镜头·清洁的水流 当阿里颤抖着、带着令人晕眩的苍凉和雄浑,以十分讲究的构图、色彩、光影和不可名状的美感,出现在孔繁森的眼前时,他立即被深深地震撼了。 作为摄影爱好者,他拍过许许多多风光照片。来西藏已近十年,去过不少地方,拍照无计其数。但今天,这眼前的景象,仍深深地打动了他。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有披着金光的橘红一点,从地平线那端慢慢长大过来。一高一低,深深浅浅。待离得近了,才看得清是一个踽踽独行的朝圣者。他的手上套着木履一样的东西,为的是当身体以鱼跃状和土地接触时,保护虎口不被震裂。他五体投地双臂有力地前伸,手上的木展摩擦着地面发出“咋啦咋啦”的声响。他的额头上渗着血迹,两眼炯炯有神,似有两团火苗在里边闪动。他义无返顾地叩拜着,一步一拜。他的前边是心中的未来,身后是已逝的过去。他的心平静如水。他心中只有伟大的佛。 朝圣者远去了,留给孔繁森一个洁净的蓝天。即使夕阳正西下,高原的天也一点不混浊。雪山更加清晰,路边的“玛尼堆”被晚照镀上金黄,玲珑晶莹。被风雪湮没和阳光剥落的部分此时奇迹般地闪现出来,似要给你完整的昨天。天空这时已是触手可摸。那白云,一团团,一朵朵,带着汗水的气息悠然滑过,就像佛门无声的笑容。天就贴着你的头皮,就像在云的前边,它温存在呵护你,在你的身边隅隅低语,使你能感到有一个伟大的存在伴随着你。 深奥而又神奇的西藏!神秘而又不可解的西藏!孔繁森手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个朝圣者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孤独的黑点。就在刚才交臂而过的时候,孔繁森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滑过的一丝怜意。 这是孔繁森难以弄懂的结。 正像那位佛徒弄不懂他一样。他们曾互相对视,然后又交臂而过。孔繁森不是一个佛教徒,所以他很难走进佛徒的内心世界。孔繁森是一个共产党员,无神论者,他坚定地认为每个人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反对那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做法。但对宗教信仰,他从不妄加评论,而且他认为仅靠自己的知识和力量也是难以评定的。他认为,佛教作为一个存在,在中国绵延数千年,自有其深意,它和儒家道家一样,是中国灿烂文化的一部分。作为一个民族干部,他认为对宗教,首要的问题是尊重,包括尊重自己难以弄懂的东西,并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人的宗教感情。 孔繁森喜爱读书,闲暇时间,除了读共产党人的学说,也钻研佛经儒学。他发现,虽然佛儒学说和共产党人的学说是那样的不相同,但在一点上却是相融相通的,那就是对普天之下的人民大众,佛家是慈悲为怀,救苦救难,而共产党人则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再加上儒家的“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遗训,这几大存在奇异地走到了一起,并且迸发出灿烂的光华。 “善良”这两个字,构成了孔繁森为人处事的行为准则。凡是和他相识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孔繁森认为善良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优秀品性,其中自有儒佛的精义,又有共产党人的宗旨。那是人世间绵绵不绝的爱意。作为一个人来说,应该善良正直,对他人充满爱心;作为共产党员来说,一个共产党员爱的最高境界就是爱人民。 这就是孔繁森的精神世界。 孔繁森用自己的爱心编织了一个温暖的人生系列。 故事之一: 在西藏,传说掌管人间瘟疫和疾病的神叫“龙神”,不少人认定某一座山或某一块巨石为“龙神”的化身,认为在它的身上插上红柳枝、挂上经幡、献上哈达就能祛病免灾。 这一天,一个“龙神”真的出现在藏民面前。他不是别人,正是背着药箱的地委书记孔繁森。 孔繁森于1961年入伍,服役在济南军区总医院。虽然当一名警卫战士,但因为耳濡目染和刻苦自学,他成了一名粗通医术的“编外医生”,家人和朋友有了头疼脑热的,总断不了让他看,一来二去,积累了不少临床经验。到了高原后,他看到藏区人民缺医少药的状况,心里很不平静。于是他就给原来部队的老首长马从新写了封求援信。已经九十多岁的老首长接信后很受感动,即刻将价值千元的药品寄往西藏。从此,孔繁森的身上又多了一个小药箱,每逢下乡,他总是背着那个小药箱,为农牧民看病。不久,药箱就空了,他不好意思麻烦老首长,便自己掏钱从西藏军区总医院买药,每次都是三百五百的买,用完就买。这些年来,用在药箱里的钱到底有多少,孔繁森自己也说不清。 1994年10月28日,孔繁森和自治区赴阿里工作组一起来到日上县过巴乡。群众见孔书记来了,“呼啦”一下就围拢过来。这里正在流行百日咳,许多幼小的生命受到威胁,已经有两个儿童得病死去。孔繁森得知,顾不得喝口酥油茶,忙打开药箱为围上来的人们看病、发药,一口气看完40多个病人,直到把药箱的药发完才和牧民们告别。 就是这年初秋,地委附近一位七十多岁的藏族老人肺病突发,浓痰堵塞了喉咙,人已经昏迷过去,性命危在旦夕。闻讯而来的孔繁森,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情况下,立即将听诊器的吸管取下,伸进老人的咽喉,用自己的嘴一口一口地将浓痰吸了出来,然后又为老人打了针,使老人从垂危中生还。 故事之二: 嘎尔县有一个区的领导在地区会上汇报说,这个区的人均收入已超过千元。孔繁森听后很高兴,也很振奋。但他想,不能光听汇报,自己还是先下去看看实际情况再说。 到了乡下,来到村里一户牧民家。那是一栋低矮的土坯房,屋里住着一位年近八十岁的孤寡老人。孔繁森双手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说:波啦(大娘),地委派我来看您老人家啦! 听说是地委书记来了,老人抱住孔繁森的胳膊哭起来了。孔繁森意识到了什么,就随手拿起身旁的酥油壶,一摇,空的。再一细问,原来老人已经八天没喝酥油茶了。 又来到一户人家。这里也住着一个孤寡老人,名叫单增卓玛,偏瘫,脸色苍白地侧卧在一张没有褥垫的破床上。老人见有人来,硬是挣扎着爬起身,头磕着床沿哭着说: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我病了好些天,没有人来看我……孔繁森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声泪俱下的老人,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握住单增卓玛老人的手流着泪说:波啦呀,我来晚了,让你老人家吃苦啦…… 当着老人的面,孔繁森严厉地质问弄虚作假的干部:你们还像共产党的干部吗?封建社会的官还讲究爱民如子呢!我们共产党人把自己比做人民的儿子,可是,哪有自己吃得肥肥胖胖却不管父母死活的儿子?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他责成区里的干部立即办妥三件事:一,速派医生来给老人看病。二,三天之内给两位老人做两个床垫子,要用毛毡加厚的。三,赶快解决两位老人的生活问题。 从此,两位孤寡老人的事,一直挂在孔繁森的心上,哪怕他知道有人路过这个区,也总是少不了给两位老人带去面粉、水果和钱。去年1月,他还专门为单增卓玛老人送去从内地特意买来的治疗偏瘫的特效药。到了10月份,孔繁森陪自治区工作组去普兰县路过这个区,再一次去看两位老人时,单增卓玛老人已经能站起来了。 故事之三: 1988年元巳前夕的一天,孔繁森很早就下了班,和刚从山东老家赶来的妻子、女儿一起包包子。一家人守着暖融融的小屋,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蒸好了一小笼包子,妻子王庆芝忙把包子端到孔繁森跟前,说:尝尝,好吃不?是咱老家的风味吧? 孔繁森早已按捺不住了,多久没吃过家乡的饭了,怎能不馋得慌?忙接过包子,顾不得烫,一口咬掉半拉,边吃边连声叫好。可是一个包子还没吃完,他便与妻子商量:要过年啦,敬老院那些老人孤零零多冷清啊!咱们多蒸点包子,算是家乡的特产,带上,咱一块儿去敬老院,和他们一起过个年吧! 全家人就跟着孔繁森来到了拉萨市堆龙德庆县一家敬老院。 老人们平生很少见到内地的饭食,如今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新鲜得不得了。孔繁森像对待母亲那样把包子掰开,送到一个叫琼琮的老人口中,老人吃着吃着,眼泪流下来了。 琼琮老人是个哑巴。一个月前,孔繁森在敬老院检查工作时认识了她。当时,陪同的干部打着手势对她说:这是市里的“大本部啦”(大干部)来看你啦。琼琮老人激动了,忙下床来去迎接孔繁森。 孔繁森连忙躬下腰为老人拿鞋。拿起一看,鞋已经没了后跟。抬头一看,老人的一双脚冻得又红又肿……他让人倒来温水,自己就像在家孝敬老母亲那样给老人洗脚。洗完后,他摸摸老人的脚还是那样凉,就心疼地抱起老人的脚放到自己的怀里暖着。暖了好一会儿,老人的脚不再凉了,他才把老人的脚放回被子里,为她掖好被角。回到拉萨的第二天,孔繁森就把准备给母亲的一双新布鞋捎给琼琮老人。 琼琮老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明白。此时,新年的前夕,她看到孔市长一家来看望自己,还带着从没见过的好吃东西,高兴得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随后,老人一串串的眼泪,引得在场的人都激动难已。 孔繁森的爱人王庆芝,看到老人的衣服又脏又破,忙把身上穿的新褂子脱下来,给老人穿上。小女儿孔玲也找到了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她端来水为琼琮老奶奶洗脸,梳头,然后又和爸爸妈妈、琼琮奶奶偎在一起照了一张“全家福”。 故事之四: 春节快要到了。这些天,阿里的天气有些反常,有经验的牧民都说,这天气要闹事。果然,不几天,暴风雪铺天盖地来了,大雪下了近两个月,雪深达四五十公分。截止4月20日,全区死亡羊54万只,牛4万头,马2千匹,幼畜42万只,直接经济损失达8212万元。有30%的农牧民断粮或即将断粮。消息传到狮泉河镇,地委、行署组织了56个工作组,共290多人,立即奔赴灾区。孔繁森首先率队奔赴贫困的草吉、改则、扎达三县九区。 灾区的情况令他们震惊。牛羊成群地冻饿而死,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死亡气息,不断在白色雪原上传播。一顶顶帐篷下,牧民们绝望地跪在门口仰望上苍,盼望有救星降临来解救他们。 孔繁森在风雪中呼喊:乡亲们,我们来了,党和政府派我们来看望大家了。国家知道咱们受了灾,已经拨了100多万元的救灾物资,马上就能分到大家手里。有党和政府在,再大的灾害也压不垮我们! 孔繁森身上仅有300块钱,全部分给了灾民。又把车上作为口粮的糌粑、风干肉,也都给了灾民。到了札达县,看到一位藏族大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转身回到吉普车上,脱下自己的毛衣毛裤,悄悄地放到大娘的帐篷里。 一直跟随孔书记采访的阿里电视台记者周斌说:当时,我们按孔书记的指示,都四处分散去看望灾民,回到车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孔书记有什么异样,只是听他吩咐司机把暖气打开。到了另外一个乡,我们都下了车,却迟迟不见孔书记下来,原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那天的气温是零下36度。已是年近五十岁的孔书记,身体又有多种病,在那样的严寒天气里,穿着秋衣秋裤,怎能忍受得了?当我们发现这一切时,他已经在风雪中冻了好几个小时了。我们马上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匀给孔书记,可是他死活不答应,我们都哭了,他这才把我们勾出的一件大衣披在了身上…… 至此,孔繁森已经连续16个昼夜奔波在海拔4700米的受灾点上了。此间,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随行的工作人员,因为劳累和高原缺氧反应,都病倒了,唯有孔繁森仍坚持着,一直到走遍东三县所有的乡村。 孔繁森终于被极度的劳累所击倒了。到达最后一个乡时,他开始腹泻,大便失控,严重脱水,身体虚弱不堪,直到晕倒在地被人救起住进医院…… 2月27日,躺在病床上的孔繁森,得知海拔5100米的亚热区有60户近300名群众被大雪围困,自治区副主席次仁卓嘎要亲自带领工作组前去援救时,他急了,说:那里太危险,怎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带队去呢?他当即要求自己带队去亚热区。 当笔者采访次仁卓嘎副主席时,她含着泪水说:我从拉萨带领工作组来到灾区,阿里地区的同志就告诉我,孔繁森同志从狮泉河赶往乡下的头一天,还因高烧在输液。现在他又刚从病床上起来,我怎么能让他再去亚热区?我们就争执起来。这时,农委副主任王春喜抢着说,你们俩的身体都不好,还是由我带队去吧!于是我拔下了孔繁森同志汽车上的钥匙,决定由王春喜同志带队去。天黑时,王春喜和县里的同志赶到了亚热区,完成了任务,及时将救灾物资送到了灾区。 亚热区没去成,孔繁森不顾零下41度的严寒,又去了受灾最严重的革吉县曲仓乡。 曲仓海拔5800米,平常就因山高路险,和外界少有接触。现在大雪封山,情况就更加危险。况且孔繁森刚从医院出来,身体极度虚弱,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之虞。 但是,孔繁森却坚持察看完灾情,慰问了群众。工作结束,夜已经深了,他们就住在牧民家里。 心事了结,使孔繁森格外欣慰。这样大的雪灾,除了牲畜受到损失外,全区没有冻死、饿死一个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胜利。孔繁森想脱衣睡觉,可他这时却发现连脱衣服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头疼欲裂,嗓子像塞了把盐,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一样,就连眼睛也难以睁开了。他感觉不好,在高原生活近十年,像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过。他想,要是这样睡过去,怕是再也起不来了。可是,还有多少事没做呀,自己刚到阿里,各项工作刚开头,新的建设才起步,怎能这样就撒手而去呢?他又想起九十多岁的老母亲,想到了妻子儿女,想着想着便流下了眼泪。他艰难地支撑起瘫软的身体,打开手电,伏在枕头上给睡在身边的通讯员小梁写了一张纸条:小梁: 不知为什么我头疼得厉害,怎样也睡不着。我有一事给你相托:万一今夜我发生不测,第一,你不要难过,这几年你跟我吃了不少苦,我很感激;第二,向地委、行署领导讲,不要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我家乡,更不能让我母亲及家属孩子知道;第三,你要每月以我的名义给我家里写一封平安信;第四,我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丧事从简。切记!切记! 写完,他把字条装在上衣口袋里。 这一晚,孔繁森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这样,怀里揣着遗书,孔繁森一直战斗到救灾工作结束。 故事之五: 1992年,拉萨市墨竹工卡县日岗乡发生了6.5级地震。身为副市长的孔繁森闻讯赶到时,两个孩子曲印和贡桑以及另一个叫曲尼的孩子刚被人从废墟里抢救出来,他们的父母均在这场地震中丧生了。看着哭个不停的孩子,孔繁森比谁都心疼。他当时就决定:自己抚养这三个孤儿。 听说他要收养三个孤儿,身边的同志都很吃惊。他上有九旬老母,下有妻子儿女,每月收入又不高,怎么能有力量收养三个孤儿?同志们劝他再想一想,反正组织上对孤儿也有安排,不会扔下他们不管的。 孔繁森谢了同志们的好意,还是把孩子们领了回来。 回到拉萨,他用了四次洗衣粉才搓洗干净了孩子们的脏衣服,又带孩子们洗了热水澡。孩子们的头发由于常年不洗,粘在了一起,他用温水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用梳子轻轻地梳理,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时候,曲尼十二岁,曲印七岁,最小的贡桑只有五岁。刚来拉萨的时候,每晚睡到夜半,孩子们都会被噩梦惊醒,吓得哇哇大哭。孔繁森知道这是震后的余悸。为了不让孩子们害怕,他就和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有时候半夜突然觉得半边身子冰凉,他知道,这准是哪个小家伙又尿床了。这时,他像慈母一样,托起孩子睡梦中软软的小身子,把内衣给他们换好,把干净的褥子重新铺好。然后再悄悄把撤下来的湿褥子用火烤干,怕万一再尿湿没东西换,委屈了孩子们。 在拉萨的时候,他白天是市长,晚上是爹娘。孩子已经上学,晚上他得逐一辅导孩子功课,作业做完,再为孩子们打水洗脸洗脚。等孩子们入睡后,他再把孩子换下的脏衣服洗净晾好。然后,才坐下来批阅文件或看书学习。 后来,拉萨市长洛桑顿珠见他负担太重,就领养了曲尼。 一年多后,孔繁森同志调到了阿里工作,本来他想把孩子留在拉萨,但他放心不下,就把孩子们带到了阿里。但是,阿里的条件太艰苦了。加上他一天到晚跑基层,有时一连几个月往下跑,实在顾不上孩子们。去阿里才几个月,孩子们明显瘦了,学习成绩明显下降。思前想后,为了孩子的学习和身体,他决定把孩子重新送回拉萨,并向组织第一次提出个人要求,请求组织把他熟悉信赖的退伍战士崔建勇,从已就业的市郊尼木县调到拉萨工作,以便照顾孩子。 说起孔繁森和崔建勇相识,其中还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崔建勇是山东荷泽人,是一个农民的儿子。10年前的一天,他的父亲得了急病,被村里乡亲们送到了就近的河南省濮阳市的一家医院。医院经过诊断,确定要住院治疗,还要动大手术。按照规定,必须要交纳1000元钱的住院费。可是,崔建勇一贫如洗,怎能一时凑齐这么多钱?为了能救父亲的命,小建勇跪在医生面前求情。正在这时,孔繁森去医院看望病号路过此地,看到这种情形,便拨开人丛,拉起了崔建勇。等问明了情况,他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出1000元钱交给了崔建勇,连姓名也没留下,就匆匆走了。崔建勇的父亲病好后,曾和崔建勇多次寻找过孔繁森,但是人海茫茫,哪里能找得到?于是就断了念心儿。后来,崔建勇长大了,参军了,来到了西藏拉萨,一次执勤中正好碰上已是拉萨市副市长的孔繁森,崔建勇虽然不知他的名字,但恩人的音容笑貌他是永远不会忘的。他们就这样传奇般地相逢在雪原之上。 在考虑两个孤儿回拉萨的安排时,孔繁森想到了小崔,他相信这个敦厚的山东老乡,一定会善待这两个孤儿。 1994年6月的一天,孔繁森趁参加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在拉萨集中之际,正式把两个孩子领回拉萨,交给了小崔,让小崔照看他们,而生活费用仍由孔繁森供给。 孔繁森每月工资一发,第一件事就是武装药箱,然后就是接济生活贫困的藏族群众。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往往不几天就囊中羞涩了。可是,眼下已进9月,孩子的转学费、学杂费和生活费还没着落。他现在口袋里已无分文,该怎么办呢? 他曾为救济贫困藏民借过不少好友的钱,也经常从家里拿钱来广济他身边的贫苦群众。可是,不能总是借钱,不能总是向家里要钱呀!眼下咋办?情急中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他避开家里的小崔,叫来了在自治区保险公司工作的山东老乡小杨,说要到西藏军区总医院看一个病号。 小杨开着车把他拉到医院,孔繁森却没有去病房,而是到了血库要求献血。小杨一把抱住孔繁森哭着喊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再有难处也不能去卖血呀!一旁的护士也说:您这样大年纪了,不适合献血。孔繁森一把推开抱住他的小杨,向护士求助道:家里孩子多,急着用钱,请您帮个忙吧……护士刘业香也是山东人,听孔繁森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便问身旁的小杨,小杨哭着说明了情况。 刘业香动情地说:阿里很艰苦,我知道,可是再艰苦,负担再重,一个地委书记也不能靠卖血抚养孤儿呀!咱们再想想办法不成吗? 孔繁森说:不用麻烦了,我的困难我自己解决。既然是老乡,就拜托你一件事:为我保密!把我的名字写成“三木”就行……刘业香见孔繁森执意要抽血,只得含泪拿起了针管…… 此后两个月,孔繁森又两次来血库,三次共计卖血900毫升,得人民币900元整…… 这是流传在雪原上的关于好干部孔繁森的几个小故事。藏民们讲述着它们,眼泪沾满衣襟。这些故事,如同雪山上的许多神奇动人的传说一样,写在清澈的蓝天上和永不融化的雪原上。 当你来到西藏,来到藏北高原,来到无人区,或者来到冰雪大坂,来到永冻层般的冰雪世界,你就会有这样的经历:你驱车一小时、二小时、二十小时甚至四十小时,却见不着一个村庄一个人影,只见鹰在高翔,黄羊如飞,一川碎石大如斗,唯有太阳月亮星星与你为伴;或者你走进帐篷,看到只有糌粑只有青稞酒只有酥油茶只有牛马羊只有男人和女人再也没有其它,你就会觉得这空寂的雪原上,才能展开一片无际的供你思维的空间。这时,你仿佛回到了生命之本,你的灵魂就被高原水洗濯得清清亮亮干干净净……几乎所有从那里走过一道的人都说:高原是净化人们灵魂的地方! 孔繁森似乎游弋在高原静湖的最深处。 十年高原静湖水的洗涤,使他晶莹透亮,洁若处子。 但是,高处不胜寒。对于他的所为,仍然有一些人并不理解。比如他常常慷慨解囊,颇像普渡众生的圣者。比如他出外办事或下乡调查,总要带上几只纸箱子,里边装满水果、食物和别的营养品,一看到穷苦牧民便停下车,不管相识与否,便把食物送到他们手中。他是六尺男儿,却有那样多的眼泪,看到衣衫褴褛在寒风中颤抖的老人,看到遭受饥饿折磨的穷人,看到垂危挣扎的病人,他都会默默流下泪来…… 如今,当牺牲后的孔繁森已为人们熟知时,他生前到底怎样生活着,仍是许多人欲知其详的话题: 短镜头之一: 1990年8月,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高照的中午,一辆轿车穿过喧闹的大街向市委大院驶去。随同江泽民总书记进藏考察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迟浩田同志,带着一行人谈笑风生地来到孔繁森的住处。 与孔繁森相识多年的迟浩田将军,一来到拉萨,就听到驻军对孔副市长的交口称赞,特别是他关注军民团结、热爱部队官兵、关心部队建设的事迹,更使将军感动。将军为这位山东同乡而自豪。于是将军挥笔写了“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九个大字,并满怀深情地亲自登门送给孔繁森。 此时,孔繁森正在家中。 听见有人敲门,孔繁森走去开门。一看,原来是总长,慌得他不知说啥好。 待将军坐下,孔繁森想招待一下这位首长兼老乡,可是,家里空徒四壁,连暖水瓶都是空的。怎么办?总不能让将军于坐着吧!这时,他突然想起方便面箱子里还有几个肥城的大蜜桃,便拿出来招待将军。迟总长难却盛情,便吃了一个,吃完洗手时,想找块香皂,却怎么也找不到。 将军怎么也想不到,孔繁森进藏10年,一块香皂也没买过。 他是舍不得买。 短镜头之二: 1993年6月,孔繁森因环状痔住进了西藏军区总医院,医院特意为他安排了高干病房。 孔繁森一看是高干病房,说啥也不同意住。问他为什么,他说:阿里地区大困难,住高干病房花钱太多,还是换一般的房间,为地区省点儿钱吧!医院根据他的意见安排了一般的单间病房,谁知他仍不同意。他说:我实在住不下去,单间病房也太贵,还是让我住进集体病房去吧,这样我还能睡踏实…… 短镜头之三: 1991年7月的一天,孔繁森带领工作组下乡搞调查研究。晚上,他有洗冷水澡的习惯,为了讲究卫生,他随手就把内衣内裤洗了,然后晾在帐篷外边的绳子上。下午了解情况回来,看见工作组的男同志都在那里指手画脚,品头论足。走近方知是说他的内衣大“有碍观瞻”了,几乎是补丁摞补丁,连内地的普通农民也不如。大家和他开玩笑说,还不如趁着天黑偷偷扔了算了。孔繁森也风趣地回道:反正穿在里边也看不见,宪法也没规定,领导干部不能穿带补丁的内衣哇? 短镜头之四: 北京。夏日三伏天。 孔繁森带领阿里党政部门一干人到中央各部委汇报灾情。 中午,烈日高照,他们几乎被大阳烤焦了。为了不耽误时间,从一个部里汇报完便不再回住地,下午再转到另外一个部委汇报。中午吃饭的时候,孔繁森总是领大家去吃小摊,美其名曰要尝遍京城的风味,实际上是怕花钱。 于是就吃炸酱面,就吃煎饼果子,或者吃大饼油条。吃得大伙头昏脑胀。 一是在户外阳光暴晒,他们大汗淋漓,苦不堪言。二是这饭食太单调,又不卫生。有的同志就说,要是这样吃下去,北京风味的名声就惨了,咱们是不是正确理解北京的风味?不是东来顺的涮羊肉、全聚德的烤鸭也算北京风味,咱们是不是也去尝尝?那里边有空调,服务又好,也卫生。再说,地委书记一级的干部去吃一顿,也不算什么呀? 孔繁森说:想想阿里灾区的老百姓吧!有的还饿肚子哩,咱咋能吃得下?要是在外边太热,咱马上改进,吃完饭咱找有空调的地方去。 吃完饭,他领大家去西单购物中心或者王府井百货大楼,那里边开着空调。 短镜头之五: 孔繁森同志牺牲后,聊城地委收到了从西藏阿里邮来的孔繁森同志的遗物清单。 清单列表如下:(略) 好干部孔繁森就这样两袖清风地从西藏雪原上永远地走了。 这是中国共产党的一个地委书记在任期间的所有财产清单。面对这份清单,我们活着的人能说出些什么呢?如果我们每个党员干部在任期间都能开具出这样的清单,何愁党风不正?何愁民心不向? 孔繁森在西藏期间,曾经当过县委副书记、副市长、地委书记,手中的权力可谓大矣。如果稍微使用一下,也不至于卖血!他所面对的,并非纯净如雪的现实。许多包工头、生意人和公司老板们也曾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地拉拢过他,但他在金钱物质引诱面前大义凛然,就像冈底斯山的雪峰那样清清白白,气宇轩昂。他在《关于反腐败斗争》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当前群众最担心的是这场斗争雷声大雨点小,怕搞形式走过场或“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甚至“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所以,我们一定要注意首先做到率先垂范,领导机关、领导干部是反腐败斗争能否搞好的关键。古人云: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中央确定的六条反腐败斗争的原则,落实起来最重要的是要严格依法办案。草芽不去,则伤稼禾;盗贼不诛,则伤良民。对违法违纪案件要一查到底。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则,该撤职的要撤职,该判刑的要判刑,该重判的不留情。无论是谁,只有支持协助政法机关惩治犯罪的义务,绝没有替腐败分子包庇说情、开脱罪责的权力。 都快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人们不抱希望于现实,而钟情于从戏剧舞台和电影电视屏幕上呼唤历史上的包拯、海瑞、况钟、徐九经等之类的“清官”,“秋菊”仍忙着上下打官司!这不能不5]人深思。 当然有的人说:“清官”是封建统治者为了欺骗人民而精心制造的“法律虚构”,是“心造的幻影”,但从这现象中我们是否可以看到老百姓对现代“清官”的深情呼唤! 在封建社会那种环境里,“清官”们都能两袖清风,拒不受贿;严于律己,廉洁奉职;执法严明,刚正不阿;平反冤狱,惩办贪污;搏击豪强,不避权贵。甚至,甘冒杀身之祸,犯颜直谏,为民请命。他们把“忠君”与“爱民”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何况我们共产党人呢! 这是从遥远的雪山上流泻下来的未被污染过的清洁的水流,它将滋润我们的心田,使原本将要干裂的土地长出新的风景;这也是一声呐喊,它足以使我们在昏昏欲睡中猛然醒来,去投入新的战斗…… C章 冈底斯山上的曙光·征服者·放大了的故乡 汽车一进入阿里地区,新上任的地委书记孔繁森就开始工作了。 阿里地区面积有30多万平方公里,全地区有106个乡。天苍苍,野茫茫,有些乡掩在山原深处无人识,处于自然生长状态。下边的情况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从拉萨到噶尔(阿里的首府狮泉河镇的又一称谓),将近2000多公里。汽车飞快地跑着,可孔繁森觉得这太浪费了,他得想办法快点到牧民中间,去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 终于,坐在车里的孔繁森忍不住了,他对明久说:咱别这样空跑了。路上遇到哪个县、乡、村,只要是咱阿里地区的,咱都下车去看看。咱也别管天黑不黑,走到哪儿就宿到哪儿。到前头合适的地方,给地委的同志们打个电话,别让他们在家里等了,早一天晚一天见面不要紧,可下面的牧民们却盼着咱们早点去呢!于是,新任的地委书记,未到地委机关,却在途中,一头扎进了藏民中。 不知何故,虽然这个阿里地区和家乡远隔千万里,但某些情况却是那样出奇地相似。 这里无人区居多,只盛产神话和荒凉,有大片大片越来越沙化的草地,连鹫鹰和草地鼠也要迁徙。在孔繁森家乡堂邑镇五里墩村,也有一片500多亩的盐碱地,那里寸草不生,像一块疮疤一样长在五里墩村人的胸前。大概孔繁森命里注定要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上苍把他投生此地,是为他日后成年的作为进行适应性训练。他对荒原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看到这样的环境就想起了家乡的盐碱滩,在孔繁森的思想中,这二者已经融为一体,很难剥离,面对阿里,感觉就像面对故乡五里墩那样。经过东三县一路的调查,孔繁森脑海里形成了阿里经济发展的初步设想:抓住改革开放的历史性机遇,充分利用全国援藏的有利条件,北联新疆,南拓边贸,发挥本地优势,因地制宜,分类规划,推进不同类型又互为补充的区域经济开发。把阿里变成西南边疆的一颗明珠。 要寻找到新的引力和突破口就要弄懂阿里,就要弄懂冈底斯山。为了彻底了解阿里,孔繁森带领地委一班人进行了长达8万公里的长征,从措勤到札达,从普兰到改则,从南方的边境口岸到藏北大草原,从班公湖到喜马拉雅山谷地,全地区106个乡,他跑了98个。 孔繁森始终认为阿里——不,整个西藏就是他放大了的故乡。那500亩盐碱滩治理的成功在向他暗示,未来的阿里将是大有前途的。 可有一点孔繁森却是清楚的:阿里地处高原,而他的故乡却是一马平川。 对于高原,内地人很难体味它的严酷。在4000米以上地带,高原的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水的沸点仅在80度左右。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上,最寒冷的季节可达零下40多度。在这样环境里,死亡变得触手可摸,就像你从旅行包里取一个小物件。 孔繁森是一个伟大的征服者,他到高原来的目的一是为理想,二是为征服。对于“征服”二字的含义,因人而异。有人说:来了,看见了,就征服了。孔繁森对此嗤之以鼻。他的征服观是:来了,看见了,住下来了,才能言“征服”二字!他一住十年! 我们在记录孔繁森生前在阿里工作的电视镜头上可以看到:他饿了,就吃风干的牛羊肉;渴了,就喝山上流下的雪水。感冒在高原是会危及人的生命的,可孔繁森为了不耽误工作就大剂量吃药,一个月下来,竟瘦了14公斤!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着,走着,走了8万公里的行程。他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处理着,并巨提出了响亮的口号:“要为阿里老百姓办实事!”这谈何容易。因为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耗费时间、精力和体力,但他都力争件件办好……他就是这样消耗着自己,直至耗尽了全部的生命。 当他出差到上海,顺便到医院检查身体时,一个著名的医学专家对孔繁森的爱人说:他的脑细胞已开始萎缩,其身体状况要比他实际年龄大十多岁…… 有人说:即使这一次没有发生意外,按他的身体状况,也会在某一天在高原上出事的…… 可是,带着种种病症的孔繁森仍然义无返顾地在雪山深处走着,走着…… 孔繁森带领一班人经过一年多对7个县进行深入调查研究和对阿里基层情况的综合分析,逐渐把视角盯在1116公里的边境线上,那57条传统的对外通商口岸的通道。经过了一点一滴的勾画,未来阿里经济发展的思路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这时候,孔繁森已从初来的困惑里走向了创业的激动中。他想,人们都说阿里的“文章”难做,我就不信这个邪,非做它个“彩云追月凤凰飞”!于是,他就召集了同僚们,经过五天五夜的殚精竭虑,在对国外高原地区开发和内地现代化生产经验进行摄取、反刍、吸收后,逐渐完善了一套洋洋几百页、洒洒数万言的振兴阿里经济和促进社会发展的宏伟规划,一幅立体式的蓝图已显现出它迷人的魅力。 1994年6月2日深夜,荒原的沉静托举着一盏跳动着的小油灯,孔繁森铺开稿纸,奋笔疾书。9日,《西藏日报顺在显著位置上发表了《发挥优势重点突破加速经济建设步伐》的署名文章。文章概括地阐明了阿里经济发展的优势、不利因素,提出了建立阿里三个开发区的设想,以及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为阿里地区的“九五”规划构筑了宏观的框架。 文中特别注意引导人们既看到阿里地区条件差的局限性,更要认清阿里地区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其6条优势,就是孔繁森对这片贫瘠土地的惊人发现与挖掘: ——畜产品优势。阿里是自治区仅次于那曲的第二大牧区,有丰富的羊毛、羊绒和皮张等畜产品资源; ——矿产品优势。阿里有丰富的硼镁石、铅锌、钠镁盐、白银、黄金、水晶等十几种矿产品; ——旅游优势。阿里有被世界三大教视为万山之祖、万水之源的岗仁布钦、玛旁雍措,还有闻名中外的古格王国遗址、日土岩画; ——地缘优势。阿里1116公里的边境线,57条传统边贸通道,有对印度、尼泊尔两国开放的普兰、札达口岸,新疆及临近地区的大门也进一步向阿里敞开; ——人口优势。阿里地多人少,只要经济增长,人均收入将会明显提高; ——政策优势。为了促进阿里地区的经济发展,自治区给予了一系列特殊优惠政策。 文章写得有条有理,有声有色,给阿里的干部和群众以极大的鼓舞,也受到了全西藏的瞩目。人们说:“这是阿里奋起振兴的宣言书!” 紧接着,冈底斯山下传来隆隆的炮响,一项项新建项目在阿里迅速铺开: ——2000千瓦的朗久地热电厂重新发电,措勤光辅电站已经竣工,普兰和札达的电站已经完成前期工作; ——年产值可达上亿元的山羊绒梳绒厂和鱼骨粉加工厂、硼矿脱水厂、水泥厂相继在荒原上拔地而起; ——普兰、什布奇口岸相继开通,边境强拉山口公路竣工; ——在孔繁森直接领导下,阿里防抗灾基地、狮泉河镇给排水工程、五县住房改造工程、狮泉河大桥等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列入了自治区30周年大庆建设项目(即中央和兄弟省市援建的62项工程),前期工作已经开始; ——孔繁森于1994年8月去北京各部委汇报后争取的2700多万元的救灾款和项目经费已陆续到位,它为阿里经济的起死回生起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阿里,这个冈底斯的高原雄鹰,终于理好了曾被自然和历史的尘埃弄得污秽不堪的双翼,就要长叫一声,冲向天际…… D章 中秋之夜·他的心在哭泣·回忆与信件 1991年。中秋。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流泻在鲁西北平原上的堂邑镇五里墩村。 孔繁森的母亲要过90岁生日了。 一大早,前来贺寿的人就络绎不绝。先是孙子辈,后是儿子辈。她是村里古稀老人中年龄最大的,加上辈分又高,平时待村人贤德有加,还有她培养出了孔繁森这样的好儿子。因此,她便格外受人尊重,于是,她老人家的生日就成了全村人的节日。本来今夜就是中秋节,正是月圆时,大家便踏着美丽的月光前来登门贺喜,绕膝拜寺。 当祖孙几代围坐一起为老人举杯时,孔繁森的母亲却突然说话了:小三怎么没回来,不是说上学的学生都放假了吗? “小三”就是孔繁森,在他们家排行老三,因而母亲唤他“小三”。 记得上西藏之前,孔繁森是临行时才告诉母亲他要“出远门”的。他知道,对于他的“远行”,母亲的工作最难做。母亲年纪大了,需要儿孙们照顾。孔繁森是国家干部,是公家人,不在家跟前,平常照顾老人的事就交给哥哥姐姐们了。为此,他常心里过意不去。每次从城里回来,总要给母亲带些点心水果,留下足够的生活费。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想看的景致看不到,孔繁森就把推车找来,在车上铺好被子,把娘扶上去,自己推着娘出来散心。不管是当啥样的官,不管是局长还是市长,他都照样推着娘去看庄稼,去看树林,去看老姐妹们。每到这时,他不再是市长,不再是地委书记,他只是鲁西北平原上一条普通的汉子,一个孝顺老人的儿子。 可是,此去西藏,山高路远,怎能忍心抛下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呢?这一走就是三年五载,倘若她老人家乘鹤西去,临别不能相见,母子二人都该有多伤心!若让她老人家知道去西藏,虽说她不知道西藏在何方,但也凭添她老人家几多担忧。还是别让她老人家知道真情吧!就说要出远门,去北京学习。 临走那天,孔繁森双膝跪在母亲面前,抱住老人的腿失声哭了起来。 娘慌了:咋了小三?咋了小三? 孔繁森哽咽着说:娘,儿要出一趟远门。 娘问:去哪儿?几天能回来? 孔繁森把泪擦干:时间不长,去北京学习。 娘笑了,说:北京好哇,毛主席在北京住。娘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学习啥?不去不行吗? 孔繁森说:毛主席让学习的。 娘说:噢,那你去吧。要多带点干粮和衣裳,北边冷。 孔繁森就这样瞒着母亲,踏上了西去的征程。 转眼已快十年,老人的神志已不很清楚。但她却清清楚楚记得她的小三在北京,在毛主席身边,北京是个好地方。可是,今天是中秋节,是娘的生日呀,别的学生都放了假,你咋不回来看看娘呢? 孔繁森一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里。这两个空间是专门为放置他的情感而准备的。这两个空间又好比设计精密的砝码,一直靠他的情感和心灵维持平衡,不管是哪一个空间,出现不平衡和倾覆,都非他的本意。 这两个空间就是“小家”和“大家”。小家就是他的家庭。大家就是西藏。这两个空间他都深深地爱恋着。 孔繁森有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王庆芝,是一个贤慧而温柔的女性。他们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儿子孔杰一表人才,大女儿孔静、小女儿孔玲也都美丽可爱。孔繁森和王庆芝夫妇,也曾是那样精心地构筑过自己的小巢,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像千千万万个家庭里的千千万万对夫妻一样,共同经历过人生的风雨,用自己的羽翼温暖着儿女们,保护着他们一天天长大。 1979年,孔繁森进藏时,他的家还在农村,家里人还都是农村户口。 王庆芝回忆说: 繁森第一次进藏时,俺还在家种地。俺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反正干庄稼活习惯了,那时还年轻,累是累,但咬牙一顶也就过去了。下地时俺在前边走,三个孩子跟在后面。夏天三伏天,城市人坐在家里还嫌热,俺一个人钻在庄稼地里锄草灭荒、挑水浇地,浑身长满了痱子。孩子们更是可怜,最大的仅7岁,最小的才3岁,因为天气热,就只能爬在地沟里躲太阳,被太阳晒蔫了就脸对脸睡在那儿,看着真让人心疼。 秋天的时候,队里分给俺们一亩棉花柴,离村有十里地,家里没有别的劳动力,只有俺一个。俺就把大女儿也带去。俺不是让她干活,是让她给俺做个伴,壮个胆,要是干活干到天黑,妇道人家害怕。你要问这棉花柴做啥用?那可用处大了,咱做饭全靠它烧火哩!农村里没有煤,麦秸草烧火不实在,相比之下棉花柴好得多。俺先把柴拔了,然后再往家里背,中途还要过运河。那时候运河还没有桥。村里只有一条小船,早叫别人家占用了。俺就一趟趟膛水往回背。秋天的水早就凉了,冷得俺直打冷颤。就这样,俺没让人家帮忙,往家里背了一冬烧火的柴,可以省点钱,少让繁森操点心…… 孔繁森的家,如同他在西藏的步履一样,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后来,越来越好,从农村到了城市,孩子们都长大了,越来越有希望了。因此,孔繁森格外珍惜这个家,爱妻子,爱孩子。 正因为这种深爱,才常常使他痛苦。他的情感世界常常被两种力量撕来扯去。 1988年8月,孔繁森接受第二次援藏任务后,没有先告诉家里,而是先带着妻子、儿女们逛了一趟北京。 这是一次沉重的旅行,一次真正的苦旅。 作为一个家庭,该追求什么?不就是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吗?不就是儿女绕膝、夫妻恩爱吗?这是千万个家庭最企盼的境界,也是孔繁森梦寐以求心向往之的追寻。 当他们全家来到天安门广场,来到天安门前,一家人在有着毛主席像、有着金水桥、有着华表、有着金色阳光的背景前拍下全家福的时候,他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 这是一次短暂的欢娱,一次匆匆的聚合,而它的背后却是长久的分离。看着家人明媚的笑容和陶醉的幸福模样,孔繁森便觉得愧对他们。他们不知道这长长的旅行中隐藏着一次只有他才知道的“算计”。眼前,这个家庭在经过生活的苦难和分离的痛苦之后终于站立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这是这个家庭应得的那一份幸福。作为妻子,她应该拥有丈夫,不应该拥有孤独;她应该有花好月圆的春夜,不应有独对青灯的苦寂。她柔弱纤细的肩膀不应该独自挑起家庭的重担,她应与丈夫共担这副重担。作为孩子,离开父亲的生活犹如没有太阳的白天,他们需要父亲强有力的臂膀和坚定的目光。父亲对他们来说就是精神的支撑点,没有父亲的生活肯定是不完整的生活。可是,眼下,自己有什么理由说服他们?有什么理由再让他们经历一次分离的痛苦,再受一次精神的折磨?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再说了。 妻子儿女一句最简单的问话就可以将自己问倒:为什么总是你? 你不过是五千万党员中的一个。 你不过是个地市级干部。 比你位高者有之,位低者有之,为什么偏偏又是你? 你曾经援过藏一次,可是没援过藏的同等级别的干部有多少?为什么他们一次不去,你去两次? 这些你能回答吗? 你不能回答! 作为妻子和儿女,他们企望有他在一起的幸福,有什么错吗?没有!他们可以不要你的什么市长、地委书记的名分。他们要的是父亲、要的是丈夫,你,是他们生活理想中的一个构成因素,是家庭幸福概念中的一份幸福,他们随叫随到的保护者和支撑者。可是这一切他们命定中都得不到,因为你选择去西藏就意味着带走他们的幸福,而你的牺牲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实际上的残缺。 你是一名共产党员。对于未来可能遇到的风险,你有足够的承受能力;而他们没有。 孔繁森想着这些,内心如焚! 可是,他已做出决定,已经魂系雪山,他只能义无返顾。在拍完全家照之后,他强作若无其事状,对妻子说:到了北京,就等于走遍了全国,以后我走到哪里就像到北京一样,你和孩子们别牵挂…… 全家回到聊城之后,他才把组织上决定他再次进藏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透过家人的回忆和孔繁森的信件,让我们走入他的情感世界里,或许能有助于我们立体地感觉孔繁森—— 孔繁森妻子王庆芝: 他也是含泪走的……不说了!他是最懂感情的一个人,也爱这个家,他咋不难受?骨肉分离呀! 1991年春节前,他从西藏去杭州出差,顺便回家过了个年,算是个团圆年吧,俺全家挺高兴的。俺那时身体不好,好多病,他一回来俺的病就轻好多。可是刚过十五,他就提出要走。俺对他说,这些天,俺不吃不喝,就怕你提这走的事。俺从不拉你后腿,可俺现在有病,估摸着还不会是一般的病,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咋就能这么放心去西藏?繁森说,那边有会议,定好的,咋好因一个人改变会议日程呢?俺看他作难,只得含泪把他送走。 他走的那天,俺送他到邯郸火车站。回来后,俺在床上躺了一天,半夜,俺开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一直到晕倒。孩子们发现后,吓得哇哇大哭。孔杰叫来邻居郝东显大夫,他一看慌了,马上找人把俺送到了医院。 到医院后,还是吐血。俺感觉着不行了,俺得给孩子们交待后事。俺对三个孩子说:孩子,妈觉得不行了,妈怕见不到你爸,有些话得给你们说。你爸是个好人,你们长大要像他那样做人。妈走了,你爸接个什么人来家,都要好好听话。要记住,来咱们家的人,只要能来,人家肯来,就是好人,你们一定听话……说完俺就又昏迷过去。 这时繁森还在去西藏的途中。他刚到成都,还没进藏,便被紧急电话截住。打电话的是邻居一个小伙子,他哭着说:叔,快回来吧,回来晚了,恐怕再也看不到俺婶了! 18日,医院给俺做了8个小时的手术,把脾切除了。 这时,繁森匆匆赶回聊城,他守了俺三天,俺从昏迷中醒来时,他正看着俺流泪。 他咋不懂感情?可是他没有办法!那边是“大家”,这边是“小家”,他顾那头就顾不了这头,他挺难的。既然俺们是他的亲人,就别为难他了,由他去吧。 俺的病刚好些,他就又匆匆忙忙走了。 你忙,没时间,咱有时间。你回不了家,那咱就去西藏看你呗!俺就和小女儿在暑假时去拉萨看他。 去之前,怕他下基层见不着,俺就让儿子给阿里拍电报,告诉他俺去拉萨的消息。 可是,当俺们从机场走下飞机,却没见到他的影子,也没人来接俺。俺还给他带了好多东西,有老母亲特意给他留的大红枣,还有给他抚养的那两个西藏孩子买的一大堆衣服。没办法,俺娘俩只好搭别人的车到了拉萨。 在拉萨等了好些天,还是没有繁森的消息。这些日子,俺母女俩连起码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用水要到楼下提水,玲玲提水把腰扭坏了。俺一急,急火攻心,7月18日胃又大出血,怎么也止不住。 西藏军区政治部主任王连贵同志知道后,马上派人把俺送往军区医院,并立即与阿里方面联系,让繁森赶快回来。 这时候他正陪同自治区工作组在阿里的普兰县检查工作。普兰靠近印度,是国家对印度、尼泊尔的口岸,每年有半年时间的边境贸易,是阿里边贸的重要集散地。他知道它的重要,可是,再重要,谁也得要老婆孩子吧! 结果,等来的是一封电报:庆芝,公务繁忙,暂不能回,保重。森。 10多天后,自治区党委给他拍了电报,他这才回来。 俺和女儿玲玲恼火死了,想着任他咋解释,谁也不理他。可是一见他,我的心就软了。他又黑又瘦,头发蓬乱,鬓角都已斑白,人苍老得不像样子。更让人心疼的是他的裤子后边沾满了血迹,原来是他的直肠纤维瘤发病,血流不止,本来应该静养的,但因连续下乡骑马,骑一次发病一次。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来,他就穿两层裤头,并用红绸布加厚把裆部包起来,每到一地赶快去厕所换裤头,用酒精棉球清洗伤处。通讯员是唯一知情人,多次劝他住院,他说眼下工作多忙,不要大惊小怪,不让人家声张。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让人没法说的人,一个好人……俺总想,人要好到他这份上,还能咋好呢?好人在一块搞个全国大赛,他保证能当冠军……可好人好到这份上,是不是好疯子?是不是让人担心? 大女儿孔静: 从我记事起,爸爸就一直在外边不着家。可我结婚的时候,你总该抽时间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吧!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的大事,如果没有爸爸参加婚礼,多伤心!因此,我决定等爸爸。第一次,啥都准备齐全了,他事先也答应了,可婚期马上到了,他又从西藏那边打来长途说有要事回不来了!你说这算什么事?没办法,那就再往后推吧!反正他答应了就得参加,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第二次也是这样。第三次,正好他去北京开会,我跟他商量:从北京开会回来,希望能在家住几天,只要爸能参加我的婚礼,我可以提前婚期,什么黄道吉日的,我不在乎,就盼着爸爸能送女儿出嫁。妈妈和妹妹也一起替我说话,他又答应了。 谁知他从北京开完会又变卦了,回家还没跟我商量,就买了回藏的飞机票。妹妹气得跟他吵:爸爸,在西藏,你身边的公务员、乡下的女教师结婚你都参加,甚至帮助人家布置新房,可是姐姐结婚,你却在家呆两天都不行,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 爸爸走的那天,全家人都不高兴。为了能让爸爸回心转意,在妈妈的带领下,我们全家一个不落地全都去为爸爸送行。 一路上怎么劝说他,都没用。 送他到刚落成的济南姚墙机场。这里一棵树也没有,天气酷热难当,日头毒得要命。见爸仍执意要走,妈妈生气了。她跟着爸爸刚进候机室,一会儿就退出来向广场走去,静坐在烈日下的水泥台上。很大的广场上孤零零地坐着妈妈,她是以女人的方式向爸爸示威,让他考虑一下父女之情,满足儿女的愿望。我们兄妹三人不约而同地统一到妈妈这个战线上来,也坐在妈妈身边,在太阳下表示对爸爸的不满。 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 爸爸终于撑不住劲了,他心事重重地向我们走来,说:天这么热,放着凉快地方不呆,到这儿晒太阳干啥? 妈妈说:还管我们死活干啥?多少太阳都晒过了,没啥了不起的! 爸爸说:你看我这个当爸的人没水平,你看全家人都让你给拉走了。 妈妈说:不需要啥水平,心里有孩子们就行。你看哪个孩子是我拉走的?这都是你得罪的,看,哪个不是一肚子气。 沉默。叹息。 眼看飞机就要起飞了,看看爸爸难过的样子,妈妈态度缓和下来:孩子们都大了,以后咱做不到的事,千万别许愿。 爸爸像做错事似的点点头…… 爸爸走后不多久,我就结婚了。出嫁那天,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就在穿上嫁衣走出屋门的那一瞬间,我还忍不住向门外张望,想像着爸爸会突然出现…… 儿子孔杰: 1994年10月初,有一天爸爸打来电话,给妈妈说:不知怎么了,这段时间特别想儿子,你安排小杰来一趟阿里吧! 放下电话,妈妈觉得有点异样,她给我说:小杰,你爸有这份心难得,你就去一趟吧!也替妈妈去看一下你爸爸。 虽然爸爸在电话上给我打了安全保票,可是妈妈还是不放心,就让我的同学李强作伴,于10月26日来到高原。 临走前,按惯例给爸爸通了电话。想爸爸这次可要专门派人来新疆接了吧?到了乌鲁木齐火车站,抱着很大的幻想,在站前左等右等,仍然没有人接。没办法,我和李强只好搭车由乌鲁木齐到喀什,又从喀什翻越数座高山,颠簸了4天4夜,才到阿里。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到了阿里,爸爸竟下了乡。等了两天,还不见他回来。我走出屋子,站在山坡上,望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流泪了。我在心里埋怨爸爸:您就是这样想念儿子的吗? 阿里的气候太恶劣了,空气含氧量只相当于内地的56%。第二天我就生病了,李强同学也出现了严重的高山反应症状。 几天后,爸爸陪同考察组回来了,见到我们,他非常高兴。他俨然如医生一样,给我和李强量了一下体温,检查了一下,说:没事!这是高山反应,年轻人咬咬牙就过去了。 第二天,爸爸就要带着我们陪同工作组下乡。我的身体仍不太好,头疼得很,浑身瘫软,我不想去,想休息几天再说。 爸爸说:坚持一下吧!不用几天就回来,我没有时间在家陪你们,你也正好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西藏,了解一下这里的民情,也算了解一下你爸爸。 我们只好跟爸爸上路,去边远的县份调查情况。可是,越走越难受,由于缺氧,我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头疼欲裂,喝口水都要呕吐,我感觉像是在炼狱里受刑,每一秒钟都是那样痛苦。我看父亲,他的嘴唇同样也是紫黑色,他的眼睛充满血丝,虽说他已在西藏十年,但他未必不觉得痛苦,凡是人都是一样的,在缺氧情况下人的状态总不能是愉快的吧!我真的顶不下去了,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时间,就像是被人逼供拷打时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说我受不了啦,我招,我投降。可是我没有那样做。这是父亲战斗的地方,他就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他是个硬汉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虽不能和他比,但我总不能说“我受不了啦”、“我走吧”这类的软话,那样,就不是孔繁森的儿子。 小女儿孔玲: 姐姐哥哥常对别人说,爸爸最疼爱我。可是我却说,爸爸最疼爱的是他收养的几个藏族孩子。 1991年我和妈妈去西藏看望爸爸,他带我们去洛桑顿珠市长家看望那个藏族女孩儿曲尼。曲尼见到爸爸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喊着“好阿爸、好阿爸”便毫不顾忌地投向了爸爸的怀抱,爸爸看着她,满眼是慈爱和关心。 看他们那样亲,我不由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说实在的,爸爸生我养我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这样抱一抱我,亲一亲我。 记得上初二时,学校离家很远。有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放学了,同学们被家长陆续接走了,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雨线发愣。我从没有想过爸爸会来接我,因为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我也就不想了。可是,这时住校的几个同学私下议论被我听到了:从来没见过她的爸爸,她是不是没有爸爸?我当时气得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冲向雨中…… 爸爸,你最疼爱的小女儿多么渴望您在雨中给女儿送一次伞,让同学们看看我有一个多么好的爸爸呀! 在孔繁森给家人的许多信件中,我们摘录两封他写给小女儿孔玲的信——[信之一]玲玲: 你的来信爸爸收到了,已了解到目前你的处境。我想这是必然的,这是你独立生活的第一步,遇到这些困难是预料之中的事。爸爸第一次出远门当兵到济南,正好比你小半岁。我61年当兵,可以说对于城市生活什么都不懂。第二年入团,64年在周总理的邀请下,去北京参加了全国的国庆观礼活动。就在这一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填补了咱们家祖辈没有参加共产党的空白。当时我是带着你大娘从张庄借的七元钱上路的,而当兵的第一年我就节约了五十元钱寄回了老家…… 玲玲,你现在填补了咱家没有正式大学生的空白。你考上了大学,了却了爸爸盼望已久的心事。今天实话告诉女儿,自从你考入中学后,我就把希望你上大学的愿望埋在了心底。回想往事,爸爸觉得你的成长至少有两点值得我总结,一是由于我的工作环境,朋友多、同事多、工作调动频繁,虽然影响了你的学习,但也使你接触社会太早,成熟过早。二是我要求你们几个孩子太严,望子成龙的心情过于迫切。从现在看大有好处,不然的话,这个环境对你们不利。我看过不少名人自传及成长过程,比如居里夫人、宋庆龄主席、我国医学专家林巧稚等,她们的出身有的是贵族,有的是贫民,但她们却有个共同的条件,一是家教比较严,二是性格内向,三是有自己的奋斗目标。爸爸不盼望你当什么名人,而想让你尽早成为一个人格、素质俱佳的社会有用的人,这既是社会的需要,也是家庭的需要。爸爸知道你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而且也有雄心壮志,我相信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我肯定地说,爸爸没法和你相比。 爸爸文化低,有时候工作起来就有点力不从心,这个“力”就是科学文化的力量。 爸爸多么渴望有这种强大的力量来支撑我,但小时候没有这个条件,已与它失之交臂。我现在只能在祖国需要的地方,在党安排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做点贡献。对此,爸爸也是壮心不已。爸爸还不到50岁,还能陪伴着你们年轻人跑一程。 玲玲,我本应早点给你去信,但在你和你妈妈走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就做了手术。今天刚下床,不久就回阿里。躺在床上,才能静下心来想好多事,也想到了我的女儿。所以,今天就写了这几个字。 除去学习锻炼身体外,有时间看点文学和历史,善于和不同性格的同学交朋友。夜深了,病友们都睡着了,我也要躺一会儿。 爸爸:孔繁森 1993年9月20日于医院中[信之二]玲玲: 爸爸几次给你写信都没有写成,我相信你不会怪爸爸。从你的来信中知道了你的进步,爸爸很高兴。你已长大了,刚涉足人生,有过一帆风顺的时候,也碰过几次钉子。生活在一个新的环境使你多多少少了解部分社会,同时也认识自己。我相信你在大学的生活阶段要学到很多很多东西,到毕业时你会感到自己的价值和人生该怎样度过。 爸爸一生可以说没多大出息,我常常对自己感到不满意。我应该给社会给周围的同志给家庭带来更多一点的幸福,可惜由于文化知识素质低,我没能办到。 爸爸我马上进入50岁啦,我要在今后的岁月,加倍多做点工作,给人民给社会多留点东西。 爸爸再给你提点希望。一是学习不要冷热病,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要扎扎实实地一步一步地学,要善于作笔记。二是要虚心向教师和同学学习。他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家庭,他们身上有很多优点,要善于观察和学习。咱们的祖上孔子先前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这个道理。三是注意节约。不是爸怕你花钱,主要是要养成节约的美德,千万不要和同学们比吃比穿。要知道全国还有那么多的县因财政困难发不出工资,有相当部分地区群众温饱问题还没解决。以上爸爸说的这些也许有不对之处,仅供参考而已。 玲玲,爸爸想你,想全家人,没办法,还是工作第一。 家中通了电话,放心吧,你奶奶、妈妈、小静、小杰都很好。你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别的别分心。因没电,今天就不写啦。 爸爸:孔繁森 93年12月2日草 写得朴实无华,却展现出一个无比广阔的情感世界。 走进孔繁森的情感世界,我们方知道人世间何为高尚?何为纯洁?把人民放在心底的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人,其灵魂恰如迷人的风景,那里边自有巍峨高峻的大山,有碧水荡漾的江河。 在这样巍峨的灵魂面前,谁人不肃立仰视? 尾声 日历很快就翻到了1994年11月14日,距离引子中提到的黑色的11月29日仅差半个月。 这半个月,是孔繁森生命历程的最后冲刺—— 1994年11月14日,孔繁森来不及拂去在基层十几日奔波留下的疲劳和征尘,和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陈汉昌同志为首的自治区工作组一行18人,匆匆出发,直赴新疆,开始了为期14天的考察洽谈工作。 第一站经过两天的急行军,于16日到达了新疆的叶城,在这里停留两天,解决了阿里驻叶城办事处180亩土地的征费问题、办事处闭路电视问题。 车过喀什,孔繁森连夜去拜访地区领导,协调解决阿里地区的粮食供应问题。 11月20日,孔繁森一行昼夜兼程又经过20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赶到乌鲁木齐市。在此后的4天内,他奔走于新疆自治区的石油公司,解决了500吨平价液化汽供应问题;来到了省粮食厅,解决了5000吨粮食的平价供给问题;拜见了旅游局,达成了合作开发双边旅游资源问题。还就219国道管理、退休人员基地建设、共同开发边境口岸等问题与新疆自治区的有关领导进行了洽谈。 11月24日,陈汉昌率自治区工作组先行离开乌鲁木齐市返回拉萨。凌晨,孔繁森早早地起来,匆匆写下了阿里地区的近期经济发展中亟待解决的12个问题,供工作组向区政府汇报时参考。这12个问题,涉及到能源、交通、联合开发盐海湖、改善阿里干部办公住房、请求自治区教委前来考察教育问题及日土县边贸口岸建设问题等等——这是他写的最后一次工作报告。 11月25日至28日,孔繁森率组研究边境地区贸易往来问题。其间,新疆自治区代理书记王乐泉同志和他们就发展边贸问题进行了商谈。28日晚上,孔繁森分别与拉萨、山东聊城家里通了电话,向拉萨的小崔了解曲印、贡桑的学习情况,告诉在山东聊城的妻子王庆芝,儿子将于29日下午自乌鲁木齐乘机回鲁。这是他和家人的最后一次通话,也是与亲人永世的长别。 28日上午8时10分,孔繁森一行向塔城进发。此时,寒流来袭,大雪飘飞。孔繁森与达娃次仁专员一行分乘四辆车西进。本来因路况不好,想停停再走的。但孔繁森等不及了,他看寒流已到,担心暴风雪灾害再袭阿里,决定看一下巴克图口岸之后,就提前赶回阿里,布置防灾救灾任务。 12时47分,孔繁森所乘车辆发生车祸,孔繁森不幸以身殉职,驾虹长去…… 孔繁森走了。 活着的时候,生能舍己;告别人生时,又真的是死不还乡! 从1994年12月初开始,一个自发悼念孔繁森同志的活动便在山东、在乌鲁木齐、在拉萨、在狮泉河等地展开—— 12月5日,冰封雪裹的狮泉河更加灰暗,沉闷。一大早,佩戴着黑纱或白花的藏汉干部、工人、牧民、解放军战士、武警官兵,冒着凛冽的寒风,自发来到地区群艺宾馆广场,参加孔繁森的遗像告别仪式。 上午10时,这个常住人口不足4000人的狮泉河小镇,前来参加孔繁森遗像告别仪式的干部群众达2500多人。 几位藏族老人,扑到灵堂桌前,面对孔繁森同志的遗像含泪呼喊:“孔书记,你对阿里恩重如山,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几位民主爱国人士,向着孔繁森的遗像再三鞠躬,恸哭不止:“孔书记,肝胆相照我们结下了友谊,荣辱与共您却匆匆离去。” 一位在阿里战斗过多年的藏族老军人,率全家跪在地上,为孔繁森祈祷。他流着泪对人们说:“我在阿里工作几十年,孔书记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干部。” 一位维族老大娘,在路边长跪不起,她边哭边说:“这么好的人,不该死啊,他答应过还来看我的。” 还有画家韩兴刚,他一早就跪在孔书记遗像前临摹。他画一会儿,哭一会儿,一幅平常用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的画稿,他却用了15个小时,直到次日凌晨才画完。悲痛欲绝中,他“咔嚓”一声,将画笔折断。 …… 许多人不顾自己生活的贫困,自发捐款为孔繁森建起了衣冠墓,并立了碑。 青松掩映的孔繁森遗像前,哈达如山,花圈似海。藏族同胞用哈达扎成花圈,花圈两侧是一幅醒目的挽联: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视名利安危淡似狮泉河水; 两离桑梓独恋雪域惜民族团结重如冈底斯山。 拉萨。 隆重庄严的孔繁森骨灰安放仪式上,西藏自治区委常务副书记郭金龙宣读悼词,他竟不能自持,声音哽咽,热泪长流。 孔繁森收养的两个藏族孤儿——现在已是10岁的曲印和7岁的贡桑兄妹俩,捧着一幅遗像,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喉咙。 崔建勇在墓穴前双膝跪地,两手深深嵌入泥土中放声大哭,人们拉都拉不起来。 曾与孔繁森一块工作过的西藏自治区团委书记胡春华,一直把孔繁森视为自己忠厚的兄弟。在近十年的工作交往中两人没留过一张合影。今天,胡春华在墓前含泪捧着孔繁森的遗像,庄重地合影留念。 深紫色的骨灰盒旁,整齐地摆放着孔繁森生前穿过的一友一蓝两身西装、一件衬衣、一条领带、两双鞋、一只旅行包,还有一个只值几毛钱的竹制衣架。谁能相信,这几乎就是他——一位地委书记遗产的全部。 据西藏老人们讲,西藏和平解放四十多年来,死后反响和轰动最大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班禅大师,另一个就是孔繁森同志。 聊城。 王庆芝把孔繁森的骨灰从济南机场接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骨灰盒,泪水不停地往下滴,她哽咽着说:“繁森你回家了,你回家了……”她把丈夫的骨灰和遗像供奉在正堂,桌子上放满了香蕉、菠萝、苹果。 追悼会举行的这天,聊城几乎万巷皆空,人们迎着风雪,抬着花圈,戴着白花,纷纷向革命烈士纪念堂走去。 山东省领导带着全省人民的一片悲痛来了; 西藏自治区副主席杨传堂带着最能表达藏族人民情意的哈达来了; 曾为入藏的孔繁森寄过药品的90多岁的老红军、老院长马从新不顾年高体弱,从济南赶来了; 孔繁森的家乡五里墩村,老支书孔祥华考虑路远,上级派来的车少,头晚上在喇叭上通知每家只派一名代表去城里参加追悼会。可是,第二天,全村老老少少一个也没落,都上了路,拖拉机、三轮车、自行车全部出动…… 当人们在哀乐声中,看到孔繁森的骨灰盒由儿子孔杰抱着缓缓走向纪念堂时,五里墩村500多老少几乎同时扑倒在地哭了起来,整个会场顿时沉浸在哭声和泪雨中。 孔繁森,他匆匆地走了,来不及完成他所钟情的事业,来不及品尝收获的甘甜,就这样匆匆地、匆匆地走了。 人们在悲痛中怀念,思索,继承。 中央今年给山东下达49名援藏干部名额,现今已有3700多名干部报名参加。 1995年3月23日笔者再赴聊城采访,正逢地区召开选派援藏干部工作会议。全区只有7个选派名额,却有500多人报名竞选。有的妻子领着丈夫,有的父母带着儿子,一起到地委争取名额。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去孔繁森战斗过的地方! 1995年1月17日,正在沂蒙山区走访考察的山东省委书记赵志浩,听说孔繁森爱人王庆芝由儿女陪同去济南检查身体,连夜赶回济南。第二天上午邀王庆芝及其子女到南郊宾馆谈话。他对在座的聊城行署专员王曙光和副秘书长说:“孔繁森同志不在了,我们一定替他照顾好家庭,照顾好老人,照顾好孩子。要形成个文件,不管哪朝哪代。” 孔繁森生前好友、海南中和集团总经理唐学民,为了继承孔繁森热爱西藏、建设西藏的遗志,毅然把几亿元资金投入拉萨城市建设和旅游事业开发,并在孔繁森去世不久,又接受抚养了孔繁森生前抚养的藏族孤儿曲印、贡桑。 越来越多的人在熟知了孔繁森之后,被他的高尚深深折服。人们会永远记住他写给自己的诗—— 为国为民啼尽最后 一滴血,死后,让 别人洒下泪滴 数一数,那就是 人生的珍珠…… (原载《十月》1995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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