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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澜院里钱伟长



作者:常青、王宗仁

    我们萧萧的树叶都有声响回答那风和雨。你是谁呢?那
  样沉默着?
    我不过是一朵花。

             ——泰戈尔:《飞鸟集》

                  一

  天空真蓝,蓝得像大海铺泻的绸缎。太阳也真热,热得使人想在树的浓荫下痛痛快快地睡觉。蝉鸣,不停歇的蝉鸣哟,仿佛整整一座清华园,都在蝉鸣中悠悠颤动。
  他——沉默着。
  思绪的翅膀,在大地和空间翱翔。
  书房,一盆米兰在窗台上散着淡淡的幽香……
  密密的书架上,拥挤着各种版本的书刊。甚至连桌椅板凳和窗台上,也堆满了手稿和杂志。
  这里是书的世界。这里是书的海洋。在这待命寂然的书页中,使人聪颖和富足的知识,正散着浓郁的芬芳……
  钱伟长回到了自己的家——清华大学照澜院××号。
  这是他第二十六次出征讲学后的“家庭小憩”。
  近两三年,他拖着年迈的身躯,东征西战,走南闯北,已经走过了二十六个省、市、自治区。社会是他的讲台。他讲学,作调查。他向人们描绘“四化”建设的美景。
  屋里,女儿正为他准备着可口的饭菜。妻子也为他铺好了舒坦的床铺。冬日,这里会有温暖的炉火。夏日,这里会有凉爽的电扇。这里,他已经度过四十多载春秋。可是,他却不能久留在这里。享乐——不属于他。
  此刻,仿佛那些塞北的牧草,水乡的稻谷,滨海的潮汐和高原的风雪,都在心中汇拢。好像那讲台下,一双双充满了焦灼和期盼的眼睛,还在心中闪烁。
  那是前年新年的前夕,墙上的日历已经剩下不多的几页。夫人前来好言相劝,女儿也在苦苦哀求,连亲朋好友也出面干涉,要他在北京过年,年后再去外地讲学。可是他,犟得出奇,非去春城讲学不可。“过年、过年,就知道自己过年。早已安排好的日程,让大家等着,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在家过年呢?”他生气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新春佳节,照澜院里少了钱伟长,年,似乎过得有点冷清。可是,春城万人集聚的大讲台上,却因为有了他,会场上变得像盛夏一样炽热。未来,使人们憧憬。未来正在向人们召唤……
  他,七十多岁的人了。今天回到家里,明天又要去外地讲学。现在,坐在窗前撰写论文,稍候片刻,他又要登上开往天山的列车。他刚刚回到了家,就作着另一次出发的准备。他要去寻找那条小径,那条弯弯曲曲的科学小径,那条用科学治国的迷宫之径。路,本来是从没路的地方踏出来的。平坦的道路也不属于他……
  钱伟长是国际上知名的数学家、力学家。中国力学会副理事长。30年代,他就和钱学森、林家翘一起,成为世界火箭的开拓者。周总理生前称他为中国著名的“三钱之一”。可是,在他的生活道路上,也依旧充满着风风雨雨……
  他有过奋发的年代,以他渊博的学识,像一座座喷泉,为祖国倾吐着心中的炽爱。他也有过沉沦的年代,像一个渴盼钻出地壳的种子,冻土中,作过美妙的幻想。1957年,他被错划为“右派”,在自己的国土上,沉沦过二十年……
  在不承认知识和权威的年代里,他又是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古董。那双演算过无数道难题的手,整日握着一把扫帚,在马路上耗度春秋……
  未来,未来对于他,就像迷雾一样遥远。在这生活的逆境中,有的人背驼了,也有的人腰弯了。还有一些人,他们学会了爬行。可是,钱伟长却学不会这些。他觉得:作为一个人,应该有一个人的尊严。作为一个科学家,也应该有科学家生存的价值。人民不会白养活一个科学家。一个人不能对社会再有所贡献时,怎么能端得起人民给他的饭碗呢?
  冬夜既然过去,何必躺在床上又咀嚼那一连串的梦?钱伟长没有纠缠在个人恩怨的小事上,而是用更饱满的热忱,为祖国工作。钱伟长朗朗地对那些前来访问他的人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决没有理由消极怠工。我决不能因为母亲错打过我的屁股,就因此不爱母亲、造母亲的反。天下没有这样的事呵!”是的,他如果没有一个豁达的胸怀,怎么能容得下这些隔夜的风风雨雨。又怎么能在那样的逆境之后,还带领着大家,在科学的园地上,不断探索,奋力跋涉呢?
  是呵!他是祖国的一个长子。虽然年龄大了,可是,这夕阳照明的人生晚年,对于他是多么宝贵和珍奇呀!
  灿烂的年华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钱伟长也算得功成名就。但是,科学无止境,未来更美好。钱伟长要让自己的青春在一代年轻的科学家身上延续。要用最后的精力和最后的时光,为年轻科学家的成长,把自己的能量发挥于净!青年——祖国的未来。
  照澜院媚人的阳光留不住他,书房里柔软的沙发也留不住他。钱伟长又拎起了旅行袋,告别了妻子女儿,告别了古老的清华园,他出发了。
  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着米兰的芳香……

                  二

  初春,一个略带寒意的午后。
  钱伟长刚刚写完了一篇很长的讲学文章。
  他半躺在沙发上,想松弛一下绷得紧紧的神经。
  嘭!嘭!嘭!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把钱伟长从朦胧的状态中惊醒。
  一位过去相识的年轻科技工作者站在门外。
  “嗬!稀客。屋里坐!屋里坐!”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老教授热情地把这位年轻人让进了屋。
  “钱老,今天……我是来诉苦的。”年轻人还没坐稳,就沮丧地将一摞手稿放在了桌子上。
  钱伟长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睁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摞手稿。
  年轻人长叹了一声,便满怀忧虑地向钱伟长诉说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发表论文的苦处。他说:“这篇论文,我已经寄过好几家刊物。全是因为稿挤,没有版面,给退了回来。其实,这些话头都是借口,还不是因为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发表了也没多少价值,才借故推托吗?”说到这儿,他的脸有点涨红,语气也有些结巴:“今天,我是想……请钱老亲自给指教、指教……”
  钱伟长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是想走个“后门”,通过我这个“名家”关系发表文章的。钱老的心一阵抽搐:多可怕呀!科学本来是最光明磊落的东西,现在,也要通过“关系”才能发表。多么可怕的事,不正之风侵袭着我们的科学事业。
  年轻人走了。桌上留下的是他那篇发不出去的论文。
  夜已经很深了,灯光映照着钱伟长额上簇拥着的皱纹。他感到一阵晕眩。血压又高达二百四十毫米汞柱了,可是,他不能休息。他又拿起那位年轻人留下的论文,一页页翻看起来。
  “好!多好的一篇论文!很有自己的见解。”钱伟长合上了最后一页稿纸,兴奋得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坦率地说,就是发表在刊物上的一些名家之篇,也未必会比它高明多少。
  可是,这样一篇论文,却被“摒弃”了。它不仅变不成铅字,还要逼得作者通过“走后门”,才寻求到发表的园地……
  钱伟长的心又一阵刺痛……
  明月如镜,高悬的枝影微摇的树梢,也俯瞰着照澜院的书房。
  隔壁,夫人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可钱伟长却一丝睡意也没有。他的脑海,全被那些论文占据了。他想得很远、很远……
  十年的动乱,毁灭性是蛮大的。科学事业确实存在着青黄不接的现象。要振兴中华,靠我们这些老头子显然是不行啰!最多也再干个十年八年。未来是青年的。扶植青年就是扶植祖国的未来。老年人应该有老年人的自知之明。应该让他们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去攀登科学的高峰。可是目前,就因为他们没有名气,刊物上就不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吗?
  怎么办?他也感到茫然……
  接着,又有一位中年科技工作者,找钱伟长诉说了同样的苦恼。
  为同样事情登门的人,快踏平了照澜院钱家的门槛。
  青年人为什么都愿意找我诉苦,是因为我钱伟长名气大吗?不!绝不是。这是青年一代对老一辈科学家的尊重和信赖。
  钱伟长不能让青年人失望;也不愿让他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他要为年轻的科技人员成长说话!为他们扛住闸门,让他们有科学创造的权利,发表论文的权利!
  月光又洒满照澜院的窗口,夜,格外寂静。
  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钱伟长躺在床上,身子像烙烤饼一样翻来翻去,苦恼着。
  最后,他终于酿成了一个成熟的想法:开辟一个园地——一个专门让中青年科技人员说话的刊物。让他们把自己的见解和研究成果,公开发表,以得到同行们的关心和支持。
  而想法要变成现实,又需要打通多少关节。
  年已七旬的钱伟长四处奔忙。
  他找一些同事商谈。
  他向有关领导请示。
  他和业务部门联系。
  电话,跑路,磨牙,批示……既然担子接了过来,再重、再累也要挑到底呀!
  “钱老,喘口气吧!”
  “不行呀,紧跑慢跑还赶不上趟呢!”
  是呀!现代化建设的大军已经从起跑线上出发了。速度就是时间,就是竞争。落后,意味着挨打,意味着耻辱。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负重长跑。何况,大好时机并不多得。
  钱伟长四处奔忙,要办刊物的主张,得到了重庆交通学院的支持。
  1980年5月,经过交通部正式批准,一份名叫《应用数学和力学》的杂志,正式诞生了!
  钱伟长亲自任主编。编委由六十九名长期工作在数学及力学第一线的、三十五岁到五十岁的教师和研究人员组成。编辑部设在重庆交通学院。
  自从有了这个刊物以后,他案头年轻人的论文稿,一天比一天摞得高。有寄来的,送来的,捎来的,还有他约来的。对于每一篇来稿,他都要认真阅读,挑选。阅稿的工作往往是在夜深人静以后进行,明亮的灯光陪着他,妻子的鼾声陪着他,壁缝里蝈蝈的鸣唱陪着他……
  钱伟长本来就是个忙人,现在自然是忙上加忙了。时间,时间!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是呵,大风雨过去了,宁静的日子里,有多少事情要考虑,有多少工作要他做。钱伟长以一年等于两年的劲头在拚搏,以夺回失去的时间。近六年来,他发表了六十五篇学术论文,写了十一部专业著作,约有六百万字。还有,他在一千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留下的那些脚印……
  这就是一个七旬老人的辉煌战果!为了未来……
  那些终日绣花编织,勾勒着小康之家丝网的人;那些花前赏月的人;还有那些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人……面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听:
  嘭!嘭!嘭!
  又有人在敲门。
  又有人给老教授送来了论文稿……

                  三

  坐在钱伟长对面的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没有带夹稿件,却带来了一个伟大的设想!
  他三十多岁,衣着简朴,言谈拘谨,举止紧张。天气并不算热,他的鼻尖上却渗出了一层汗粒。大概他很少见过“大人物”,觉得自己的身份和驰名中外的老教授相差得太遥远了。也许,不该闯进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方。
  当他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后,钱伟长忙抓起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我同情、支持你!”
  说罢,他像勘察队员打量着一块刚刚从山野拣到的矿石一样,上上下下地看着这个让他敬佩的年轻人。年轻人呵,你的的确确像一块没有开采的矿石那样朴实、富有。你的来访完全在老教授预料之中。他满意地笑了。
  原来,在这之前,年轻人给钱伟长写过一封长信,详细地谈了自己的遭遇——
  年轻人叫傅信镛,是上海一位普通的中学物理教师。他像陈景润钻研“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也钻上了物理的一个难题:“在一个不消耗外功的系统内,设法控制分子的热运动,就能造成温度差或压力差。从而推翻热力学第二定律。换言之,废能物更新为热源是可能的。”这是个多么诱人的设想呀!在建设高度现代化祖国的今天,能源是个迫切的问题,没有能源,等于无米之炊。中国需要解决能源问题,世界也同样需要解决能源。
  诱人的设想,毕竟只能是设想。自1871年,英国大物理学家麦克斯韦提出这个诱人的假设后,多少人想验证,多少人想实现这个美妙的假设。然而,仅仅是设想、猜测,至今尚无一人成功。像那个人面兽身的斯芬克斯之谜,人们也戏称这个设想为“麦克斯韦妖”。
  “妖”?一百多年了,人们只能望“妖”生畏,绕“妖”而行。
  傅信镛,中国的一个不惹人注目的“小人物”,被“麦克斯韦妖”迷住了。他像热恋着美丽姑娘样,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倾注在“妖”身上了。很快,他就想出了一条新路,设计出了一种搞试验的装置。
  “喂,你扑腾这样一摊子,想派啥用场?”有人用惊讶的目光盯着博信镛,问道。
  “我想用控制热射电子的方法,来验证麦克斯韦的假设。”老实巴交的傅信镛,指着那些试验装置回答。
  那人吐了吐舌头,没说话,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容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正确,或者说稍有所不同。在他们的眼里,“麦克斯韦假设”永远是个谜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于是,各种各样的冷腔飞了过来:
  “一个傅信镛就想轻而易举地推翻热力学第二定律,还是先琢磨一下自己的分量吧!”
  “我们等着看放‘卫星’了!”
  ……
  当然,也有好心的规劝:“麦克斯韦的假设,他本人都无法验证。你还是少沾边吧。这可是一个百年的难题呀!”
  善心不能感化他,恶意更没有吓倒他。傅信镛横了一条心,非要验证一下自己对假设的假设不可。是红瓤还是白瓤,切开皮见分晓。还没有验证,怎么就知道我是“狂妄”?
  可是,小小的傅信镛,毕竟是力量太弱小了,如何能完成这样一个巨大的验证工程?他满腔热情地在北京、上海求助有关的单位和有经验的名家。无奈“中学教师”这个头衔也实在太“渺小”了,徒劳一场又终是无望。
  “假设”的成功像一台已经起动的内燃机,傅信镛绝对不肯让自己的热忱在偏见和困苦中熄火。他仍然在四处奔波,四处求援。
  “听说钱伟长是支持‘小人物’的,你为什么不去找找他?”一个局外人这样提醒他。
  “钱伟长?我和人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他家的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他有点为难。
  “闯吧,什么事不是闯出来的?反正有一点我是有把握的,钱老不会让你坐冷板凳的。”那人给傅信镰打保票似的说。接着他又具体地讲了几件钱伟长支持“小人物”的故事,连办刊物的事都捎带进去了。其实,他也没见过钱伟长,全是听来的。
  对,闯!傅信镛连耀武扬威了一百多年的“妖”都不怕,难道还怕见一位老教授?不,还是先写封信吧……
  信是连夜写好,又乘着月色投进信筒的。他太心急了,没有等回信,就乘上了北上的列车。车轮铿锵、铿锵,窗外,壮丽的山河像一条画廊,他一概无心欣赏。列车越靠近北京,他的胸腔里越扑腾得厉害,仿佛揣上了几只调皮的小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踏进清华园的,更不知道是怎样迈进照澜院家里的……他在那个古式的黑漆门前,徘徊、犹豫了好久,才去轻轻地扣门……
  他没有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钱伟长,竟是如此的和蔼、亲近,攥着他的手一直不放。见他脸上淌着汗,忙递来一把圆蒲扇。钱老的夫人还给他沏了一杯清茶……
  傅信镛浑身涌上来一股暖流,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刚才那种拘束、紧张的心情,顿时消失。然而,心中又泛上来另一种感情:不安。
  是呀,钱老每天要操劳多少事情,自己还来打扰他。他本想三言两语把要说的话倒出来,好立即退出。谁知,钱老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别急,别急,坐下慢慢讲,我很愿意和你聊聊。”他双手做着让坐的手势,“细点谈,我今天不安排别的事了,就听你的。”
  就凭这几句纯朴的话,傅信镛也要毫不保留地将多日来憋在心里的话,还有气和怨,一并吐出来,才觉得痛快!
  他和钱老面对面坐着,谈了起来……
  钱老听完这个年轻人对验证麦克斯韦的假设的想法以后,兴奋地站了起来,说:“你的设想不仅大胆,而且有科学道理,我支持你,可以试一试!”
  碰过多少次壁呀!对于傅信镛来说,难的似乎还不是这大胆的设想,比这更难的是为这设想实现所付出的努力!“男儿有泪不轻弹”,傅信镛的眼睛里滚出了两行热泪。他知道,钱教授是理解他的。
  他一口气谈了很多,口干舌燥,却也没有想到喝一口水。这时,钱教授将那杯清茶推到他面前,他端起揭着底喝了。
  啊,浑身清爽,每个汗毛孔都往外溢着爽快!
  同样的话,只要是从“大人物”嘴里说出来的,有时会比平常人所说的话价值高几倍。钱伟长很快给上海的有关部门写信,推荐傅信镛的设想。他写道:“要允许有争论,允许有新的见解。为什么只许外国人麦克斯韦有此设想,而不许中国的年轻人对此设想有所改进呢?当然,要通过实践给予证明。即使否定掉,也是进步。否定、再否定,这便是登上科学之巅的阶梯。要支持新生力量,要鼓励百家争鸣。”
  是的,“大人物”发话了,理解和赞助傅信镛的人也多起来。他被调到上海交通大学,组织了一个小组,制作了特殊的电子管,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验证工作。
  恰巧,钱伟长有事到上海。他特意会见了傅信镛,询问了他工作的情况,勉励他大胆前进。他说:“你好好于,现在领导和群众都支持你了,就看你争这口气了!”
  这话,像在逆境的时候,递来的那杯清茶一样,使傅信镛倍受鼓舞。他注目着这位给自己力量的老人,心里有多少话呀!
  就在傅信镛实验成功的当年,他给在北京的钱伟长拍去电报:“蒙老师慷慨相助,麦克斯韦设想的实验已初步成功。”电报的后面还追着一封长信,详细汇报了实验的情况。信中,傅信镛感激地说:“……您此次上海之行,又以您的神力把我的事业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关于您,我想得颇多。我觉得,您像一头雄狮,有一对无与伦比的慧眼。有一颗赤诚的心,不知畏惧为何物。我因此有一个心愿:如果有一天,我能到麦克斯韦故国去,一定带一尊有艺术性的铜狮子回来送您。”

  “永远鼓励年轻人,使真正有才华的人露出来。我们的事业,需要他们赶上前人,超过前人!”钱伟长这样说。
  人生的时间,对于他本来已经屈指可数了。何况他每年还要撰写、整理近百万字的书稿、论文。加上反复修改和思考运算,工作量已经十分惊人了。可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他的身边,四个研究生要带。他的桌子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稿件、信件,也需要他一一过目,提出意见或亲笔回信。他真忙,即使把三百六十五个黑夜变成了白天,他觉得,也干不完自己应于的工作。
  昨日,他的胸中容纳过隔夜的风风雨雨。今日,他的胸中却回荡着关于未来的畅想曲。他的青春已经过去,可是,他的胸怀却更加宽广。仿佛像那闪着碧波、荡着泡沫的海面,任祖国慈爱的航船,在他心的波峰浪谷间驰过。让那些年轻的海鸥,从他积聚过乌云,放出过闪电的心上起飞。他——爱他们,他——爱祖国。
  黎明洒满了照澜院的每一处角落。钱伟长走出镶着雕花木格的门框。
  呵——满目生机!
  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是的,会是个晴朗的早晨。他相信,在每个中国人的心里,也必定流出一个闪着太阳和欢乐的早晨!

                    1982年12月27日改于北京
                 (原载《文汇月刊》198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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