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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乡那个小县城有条西关大街,曾是不祥之地,沦陷期间那条街上有日军的兵营和宪兵队,人们轻易不敢从那里经过。关于宪兵队里杀人和活剥人皮的传说,时有所闻,令人不寒而栗。任何人经过宪兵队门口,必须向卫兵脱帽鞠躬,小学生也不能例外。 在这条大街上,我有两次终生难忘的经历。 大约是10岁那年冬天,有一天我从东向西经过西关大街。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倒不怎么害怕。大白天,街上空空荡荡,没有几个行人。我不想给宪兵队门口站岗的日本鬼子鞠躬,装作遛街玩的样子,不看他,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走不多远,忽听背后一声大喝:“小孩!”看看左右,没有别人,肯定是叫我了,回头一看,那鬼子打着手势叫:“你的,过来!”我知道不鞠躬是过不了关了,便走前几步敷衍了事地弯了弯腰,急忙转身又走。不料又是一声,“你的,回来!”这回鬼子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帽子,我才知道不脱帽也是不行了,只好脱下棉帽,又弯了一次腰。鬼子这才放我过去。 另一次,我在这条街上由西往东走,走着走着,听到背后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回头一看,几个鬼子牵着一条狼狗走过来。我不敢跑,只是加快了脚步。忽听背后有什么响动,本能地感到不妙,回头一看,只见那狼狗直朝我蹿过来!我连个怕字都来不及想,拔腿便跑!人哪里跑得过狗?眼看要追上我了,幸亏路边一家商店门外有一根很粗的方形砖柱,我便绕着柱子左躲右闪,和狼狗转起了圈子。正当万分危急的时候,不料鬼子喊了一声,狼狗扭头便跑了回去,接着是几个鬼子开心的大笑,原来他们是有意让狼狗戏弄我! 鬼子哨兵虽没打我,狼狗也没有咬到我,但是这两件事在我心灵上烙下的伤痕,永远不能磨灭。鬼子兵和狼狗,在我心目中成了合二而一的东西。 1998年春夏之间,我和妻子到日本探亲。小儿子和儿媳在日本留学之后,在东京从事电影工作。我小时候宁肯失学也不学日语,现在却赞赏孩子们掌握这种语言,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把中国影片《南京大屠杀》制作成日语版打进日本社会。我在一首题为《前沿》的小诗中写道:“黄河故道和巴山蜀水的儿女/在东京的前沿阵地上出现/这难道不是历史的必然?” 到了日本,才知日本人对狗的感情之深。在东京的住宅区散步,经常看到遛狗的人,也能看到许多人家门口挂着“家有猛犬”的牌子。有的人姓氏干脆就叫 “犬养”。日本人绝对不会杀狗,更别提吃狗肉了。他们认为杀狗、吃狗肉是野蛮行为。至于杀人,吃人肉则另当别论。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八十年代一个日本青年留学法国巴黎,和一个荷兰姑娘恋爱,后来姑娘不爱他了,这个学医的青年就把姑娘杀死,把尸体分割了放进冰箱,每天吃一块,到案发被捕时还未吃完。他的富翁老子花钱买通了律师和医生,证明他有精神病,他就被无罪释放。此人回到日本,居然大写其书,说他的行为是出于“爱”,只有把姑娘吃进肚子里才能表示他的“爱”之深。这本书居然成为畅销书,后来又改编为电影,居然又轰动了一阵子。试想把这个故事改造一下:青年弄了条狗,后来狗不听话,他就把狗杀了放进冰箱……这个故事写成书、拍成电影,在日本还会受到欢迎吗? 言归正传。有一天儿媳下班回到家,说今天看到一家报纸上登了一张照片,是六十年前一个家庭与一条狼狗的合照,那条狗“应征入伍”,要到中国前线去充当军犬了,全家人为它送行。现在六十年过去,那个家庭怀念那条狗,就把旧照片公开发表了。儿媳说着,不胜愤慨。 妻忽然对我说:说不定就是追你的那条狼狗。 我想:也许它参加了南京大屠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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