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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郑敏秀躺在床上，听着淅沥的雨声。 回到家里真好。尽管大埔县是广东省的重点“扶贫县”之一旦郑敏秀所处的这个圩镇却不贫困，不怕别人钻进铜板眼来看家人。这里盛产陶瓷——“高陂瓷”在东南亚一带素享盛名。本来“中国”在英文就叫做“China”，与“瓷器”是同一单词呢。 这几年家乡也挺景气，10户人家就有六七户有彩电，黑白电视机更像当年“收录放”三用机一样普及。郑敏秀初中毕业就出来帮家里守望店铺，偶尔还帮父亲去广州、珠海、深圳一带推销瓷器呢。 18岁那年，郑敏秀觉得还是应该独自出来闯荡一下世界。这时她惊异地发现：自己除对父亲尊重、敬佩之外，分明还有一种想与之对抗一下的情绪。“我这人大概脑后生着反骨！”她说。 刚好深圳有一家表链厂来高陂镇招工。她到过几回深圳，那厂所在地附近她还去过呢。她不顾父母及家人的劝说，便背着行囊进了那家表链厂。父亲出差时也会去看望她。见她能适合那艰苦的流水线作业，想想让女儿出来锻炼锻炼亦未尝不可。 郑敏秀入厂的第二年转为合同制工人。 记得刚入厂时，老板见她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着机灵的光芒；尤其是那纯情诚挚的笑容，使人想起清澈透明的湖水在微微泛着涟漪。老板说，敏秀，你不是一个做工的料，你的气质是做小姐的。 我能做工，给我时间看看吧！敏秀说。 第一天，只做了4个零件，一个只能赚6分钱；第二天就能做15个了，一个月的时候就能做70个了。转为合同工时，一天已能做100多个。也就从转为合同工的那一天起，敏秀开始教别人干活了。一天晚上加班，老板偶然发现敏秀居然能看懂从香港总厂电传过来的英文工程单和发货单，便把她调到办公室工作。 由蓝领工人晋升到白领丽人，日子总算好过一些了。郑敏秀认为重要的是如何培养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她来深圳更大的一个秘密，家里人恐怕也无从知晓——她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大学梦”而来的。表链厂离深圳大学极近，她的英文水平虽然是初中基础，但毕业后却从未停止过自学，“美国英语广播”节目是她每天必修的一课。第三年经成人高考，她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深圳大学英文系夜大。她一星期四个晚上跑去“深大”上课，风雨无阻，坚持了3年。 是千里马，终会有伯乐。有一次香港老板陪几位美国客人参观厂里新引进的设备。那天，老板的助理在香港未能及时赶来，老板本人英语又讲得不很流利，急得他团团转。郑敏秀是一个心细的姑娘，把一切看在眼里。参观的时间到了，老板脸上直冒汗，只好硬着头皮带美国客商到流水线车间，郑敏秀悄悄跟在后面…… 二 郑敏秀和走在后头的美国客商聊了起来，她边走边介绍公司的产品量、销售量、设备安装等情况。尤其是她灵巧麻利地展示如何在水线上操作的动作，使得美国人频频竖起大拇指，直叫“OK”。老板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敏秀，原来他以为这个客家妹子只能看懂一点英文，没想到那张嘴却讲得如此了得呢！那些坐在流水线上的工友，则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敏秀。 “招工时，同行人都劝我到客家地区去找客家妹子，说她们勤勉，好学上进，能吃苦，现在看来这是正确的。”老板后来逢人就说客家妹子如何如何好。郑敏秀受到老板赏识，从十几人的集体宿舍一下子搬人了三人一房的管理人员宿舍。 后来老板委派他的助理去惠州开一个分厂，郑敏秀便被提拔为老板助理。郑敏秀是从流水线升起来的“官儿”，忧众姐妹之忧，乐众姐妹之乐，待人亲切和善，大家都把她当作“大家姐”。但车间主任是个28岁的小伙子，大学本科电子系毕业，可说是全厂的台柱。他对郑敏秀极其不服气。 “一个黄毛丫头，也管起我来了，真有失大丈夫的面子！”他闹了半个月的思想情绪。直到有一天，总厂发错单，电传过来的满满一页英文连他也看得莫名其妙。一批货卡在海关，不知数量多少，发货单还在香港哩。办公室上上下下急成一团。郑敏秀接过来，看了看，在单上用英文写了几句什么，电传过香港。二分钟时间，真正需要的发货单便传了过来。对方还在单下面用中文写上：“郑小姐，非常对不起……”车间主任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拿着发货单默然离去。 郑敏秀和另外两个管理人员是第一批被安排到香港去学习两个月的人选。能奋斗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趁春节放假，她回到家乡要好好地休息一阵子。如今面对着淅沥的春雨，她只好躺在床上。那一抹晨光还是悄然潜入屋内。 到香港去学习，这样的消息足以让墟镇里的伙伴们羡慕死！更令伙伴们羡慕的恐怕是那个骄傲的车间主任，竟向自己悄悄射来丘比特的神箭呢！嗯，想人家大学本科毕业，还是深圳户口，却偏偏来找我这样的打工妹！不管怎么样，像我这种手持暂住证的女孩要入户深圳，可是比登天揽月还难！大家都自嘲自喻自己是一无所有的“非洲女”。 在高陂开往深圳的长途汽车上，郑敏秀的心情已不再是刚出深训时充满一脑子幻想与理想了。这几年，她脚踏实地干活，懂得了9己存在于社会的价值，尤其是懂得了青春生命的内在涵义。她想着，不由对同车刚刚回家过完年又出来工作的所有旅客笑了笑。坐在她身旁的一个肥胖男人，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慌里慌张地检查起自己的服装与仪容，使她更觉开心。 她舒伸一下自己的四肢，深圳站就要到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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