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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呼唤



作者:赵大年

  谁也想不到这里是个湖。如果将卫星拍摄的照片放大,它简直就像一件银格子的深绿色衬衫。如果你亲自来一趟,自然是坐小木船啦,在这儿游玩一天,就会明白,方圆数十里之内,那银色的格子是纵横交错的二百多条河道,切割出无数小岛,当地叫台田,普遍密植着两丈多高的芦苇,织成了那件深绿色的衬衫。你还会感到有趣的是,许多农舍就建在芦苇丛中,河道旁边,家家门前有青石码头,大都拴着小木船,人人出门都上船,孩子上学,干部开会,大嫂赶集上店,老人串门访友,以及姑娘跟小伙儿幽会,一律划船。以舟代步,是当地人祖祖辈辈的习惯。如果拿北京城打个比方的话,那棋盘似的大街小胡同,就是这里的河道,街上的汽车就是这里的船。
  这怎么会是一个湖呢?说它是水网地带不更确切吗?然而它的名字就叫马踏湖,也许叫了两千年啦,一直不改。水网地带多在江南,这里却是鲁北,紧靠黄河的地方,哪儿来的水网地带呢,所以干脆叫做湖。
  清早,环保站的一条小木船往县医院送病号,这并不新鲜,谁出门都得坐船嘛。然而今天船头坐着的是位漂亮姑娘,北京来的助理工程师陈洁,大夏天儿的还穿着她那件打眼的红毛衣,可见病得不轻。万绿丛中一点红——从去年春天,秋天,到今年春天,陈洁都穿着这件红毛衣,坐着小木船,在马踏湖里到处采集水样,装进许多小玻璃瓶,拿回环保站去化验——马踏湖的千家万户乡亲,都看见过这件鲜亮的红毛衣,都知道陈洁是从北京来的科学家,天天进湖,风雪无阻。她那么认真,那么负责,那么美丽,那么腼腆,见人就微笑,一笑就红脸,真是个一心一意为咱马踏湖改善环境服务的好姑娘啊。
  “是送小陈姑娘上医院吗?”
  “她病得不轻啊?”
  “她得了啥病啦?”
  “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
  “快!咱也送一程……!”
  环保站的小木船从许多农舍门前经过,许多乡亲也都划着小木船追了上来,问这问那,依依不舍,组成了一支长长的船队,挤得河道两边的芦苇唰唰响。
  陈洁望着这支乡亲们的船队,不由得流下了热泪……
  北京,环境科学研究院的李院长把工程师周刚和杨晓燕叫到办公室来,说是组织上决定,派周刚去马踏湖,接替陈洁的工作。周刚和陈洁是同学,学的都是环保专业,现在又是同一个课题组的成员,本来,周刚在试验室,陈洁在现场,每逢单日都要通过内部的电脑互联网络交换一次数据,现在,陈洁病了,由周刚去替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有什么困难吗?”李院长问。
  周刚一连说了几个“没困难!”又表示,“就算陈洁没生病,我也该去换换她啦。这次治好了病,就让她留在北京吧。反正这个课题就是我们俩,换一换,对研究和进度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院长点着头,“杨晓燕是搞计算机的,临时接替周刚,因为试验室的工作不能停。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这不是叫你改行,其实,你们也是同学嘛,是大同行。等陈洁的病好了。就把你换出来,还搞你的计算机。”
  “我没顾虑,”杨晓燕说,“只是,这种细菌……”
  周刚笑了,“放心,这是无毒、有益的细菌。试验室的工作我会向你详细交待的,否则我还不放心呢。”
  “就这样定啦,”李院长起身,拍拍周刚的肩膀,“你走之前,去看望一下陈洁的父母。到了山东桓台,先去县医院看陈洁,当天给我回个电话。”
  杨晓燕憋不住地“哧哧”直笑。
  “你笑什么?”
  “笑您院长大人官僚主义——周工跟小陈都快结婚啦,他能不去跟泰山岳母辞行吗?到了山东,他也肯定先去医院看小陈,这还用您交待!”
  可惜,周刚赶到桓台县医院时,并没见着陈洁。县医院对她的病不能确诊,环保局已经派人把陈洁送回北京去了。
  陈洁得了什么病呢?来到马踏湖环保站,同事们说得有点儿含糊,发烧,呕吐,肚子疼……有的说她曾经一度神志不清,站长又说,“没有,没那么严重,周工不要过分担心……好在没耽误,现在她已经回到北京了,大医院一定能做出正确的诊断,及时给予治疗。”
  陈洁在环保站有间工作室兼卧室。周刚住进来,看着那只小小的衣箱,单薄的被褥,墙角的水桶,窗台上的饭盒,自然理解她的生活十分俭朴,完全不能跟北京那个家庭的条件相比,瞧,那床顶的蚊帐,她还得跟这湖区的蚊子战斗,北京人可用不着蚊帐。再看那书桌,书架,资料柜,串联起来的电脑、程控电话、电视机,以及仪器,试管,玻璃器皿,倒是不少,占据了这间屋子的大半空间,也可想见她的工作情况,深入现场,独当一面,而且信息灵通。再想想她两年前坚持要到现场来工作的固执劲儿,以及每次通信都说马踏湖多么可爱……现在还是累倒了!周刚心头忽然泛起“人去楼空”的感触,鼻子也是酸酸的。
  不对,陈洁不是累倒了——周刚自问自答,我们为什么选择这地方作课题实验?就因为马踏湖水被严重污染了。这些年,小清河上游的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各种工业废水涌入马踏湖,不仅鱼虾死绝,当地居民患癌症和各种怪病的也屡见不鲜……他痛心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陈洁呀陈洁,为了早日净化马踏湖水,莫非你这位深入现场的环保工作者,也要成为公害的牺牲品么!
  周刚是来接替陈洁工作的。为恋人的病情担忧,是人之常情;为马踏湖众多居民的健康担忧,则是环保工作者的天职。总之研究课题不能停顿。周刚到来的当天就动手整理陈洁留下的技术资料和数据,明天是单日,还得按规定跟北京的杨晓燕交换数据哪。
  他在电脑的屏幕上意外地读到一篇文章,标题《紧急呼救》,署名陈洁。怎么,她并没跟我说写过这样的文章呀。往下一看,明白了,原来文章还没写完。哟,这可是一篇好文章,开头就很感人:
  
  美丽的马踏湖受到严重污染,环保局在这里召开现场会,通知小清河上游数十家“排污大户”的厂长们参加,第一件事是请他们喝茶,环保局长声泪俱下,诚恳地说,“这是用马踏湖水沏的茶,诸位别怕,湖区5万居民每天喝的都是这种水!您要是实在咽不下去,我也恳求您无论如何尝一口,那怕品品味道再吐掉呢……

  陈洁回到北京,住进合同医院,各种症状不断加重,常常昏迷。她的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年他们支持女儿去现场工作,还说过这样的话,“科学工作者必须掌握真实的情况和数据,来不得半点虚假!我们知道马踏湖被污染了,在那里长期工作有一定的危险,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陈洁病得这样重,她的父母毋须后悔——不能否定当年说过的话,然而又怎能不为女儿的病情担忧呢!尤其是北京的合同医院仍然无法确诊,不知病因,如何下药?这对儿中年夫妇真是忧心如焚啊。
  杨晓燕接替周刚的试验室工作,并不熟悉。这个课题是在试验室培养一种无毒细菌,它能“吃掉”——分解和消除水中的污染物质,目前正在马踏湖进行系统实验,不能停顿。杨晓燕每逢单日都用电脑通过互联网络与周刚交换数据,双日则到医院看望陈洁。医院此时只能进行保守疗法,尽可能使陈洁不出现昏迷,但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用什么消炎药也不能使她退烧,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洁仍然关心自己的科研课题,知道杨晓燕不熟悉,就强忍着病痛,帮助她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难题。
  李院长也很着急。虽然研究院经费拮据,他还是借了一笔钱,帮助陈洁转到一个公费医疗不予报销、却是设备齐全的大医院里。可是经过多方检验,还请专家会诊,仍然没有查出这种罕见怪病的成因。陈洁这位秀丽姑娘的头发掉光了,而且全身疼痛,靠吃上痛片才能入睡。
  哪个姑娘能经受脱发的打击呀!本来今年就要做新娘的陈洁,不敢把病情告诉周刚,反而写信说自己正在治疗和康复之中,希望周刚安心工作,早日获得完整的数据,推广咱们的科研成果,尽快净化马踏湖水,改善居民的生活环境。
  在马踏湖的各条河道上,乡民们都能看见周刚划着小木船收集水样的身影。他们也常常把船划过来,打听陈洁的病情。周刚就给他们念陈洁的来信。大家听后非常庆幸,“好心的女科学家快康复了!”“好人必得善报!”“小陈姑娘还会回来!”这样的好消息,随着许多小木船,传遍了马踏湖的千家万户。
  周刚也强迫自己相信陈洁的来信,“正在治疗和康复之中”。也相信群众说的“好人必得善报”。夜晚,睡在陈洁亲手搭起的木板床上,他不只一次回想起大学毕业时的心情:我们为自己选择了环保事业而自豪,为自己成为一名环保战士而骄傲!是啊,人类经历了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现在已经进入环境文明的新时期代。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正是“功在当代,造福子孙”的高尚事业啊。
  杨晓燕也是他俩的同窗好友,每逢双日都来医院看望陈洁。虽然她不忍心再请病痛缠身的陈洁帮助解决工作上的难题,但是陈洁偏要询问课题进展情况,继续给予帮助,还说,“一谈课题就忘了疼,比吃止痛片还灵。”
  这天,主治医师把前来探视的杨晓燕拦在值班室,诚恳地说:“对于陈洁的毅力,对你们的工作责任心,医护人员都很钦佩,同情。可是,陈洁的病情很严重,免疫力下降,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只能让她充分休息,避免外界带来新的感染,防止并发症,否则预后不良,说实话,很难保证不出现生命危险……所以我们必须要求家属和亲友配合,不能天天有人到病房来探视,更不能让病人再为你们的研究工作操心了。”
  主治医师并非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人。杨晓燕却是听得心里发紧,只能点头服从,又小声央告:“今天,还是让我去看看她吧?”
  “既然已经来啦,就进去吧。请缩短探视时间。”
  杨晓燕来到病房里,可惜她没照照镜子,自己的脸色比病人都难看。
  “你怎么啦,不舒服?嘴唇都白了。”陈洁拉着她的手问。
  杨晓燕的这只手也不争气,手心有汗,还微微颤抖。
  她心里仍然被主治医师的话堵得紧紧的,还得向陈洁撒谎,真糟糕,杨晓燕从来没向这位同窗好友撒过谎,现在却要临时编几句善意的谎言,“堵车……这两年你不在北京,不知道,每月增加一万辆汽车,污染空气……唉,我说的是堵车,交通堵塞,还发生车祸……”
  陈洁一惊,“你遇上车祸啦?”
  “没有,我是骑自行车来的……对啦,看见有辆汽车撞人啦。”
  “瞧,把你吓成这样儿啦。”
  杨晓燕想自圆其说,“刚才路过急诊室,看见受伤的那个人,流着血……”
  没坐两分钟,陈洁又开始询问课题进展的情况了,尤其是马踏湖那边,周刚的工作顺利不?
  杨晓燕还记着医生的话,敷衍了几句,再次撒谎,说研究院要开会,便起身告辞。
  陈洁把床头柜里的香蕉、苹果拿出来不少,给她装兜,“妈妈也送,爸爸也买,我这儿成了水果摊儿啦,根本吃不完。你多带点儿回去,分给别人,也比在我这儿放坏了强。”
  杨晓燕无法推辞,很不情愿地提起两兜子水果,强压着哭声说:“往后,一个会连着一个会,我也许不能常来看你了……”话没说完,先红了眼圈儿。
  杨晓燕一连几天没来。妈妈也只会送水果,流眼泪,坐不了多久就走。当然啦,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是啊,工作——这个最普通的词汇,健康人听着平平常常,然而,对一旦失去健康的人来说,对刚满26岁就只准“安心休息”的陈洁来说,却是多么美好的词汇呀!我还能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吗?还能跟周刚共同完成研究课题吗?晓燕啊,当你每逢双日都来到病床前,跟我讨论课题的时候,同时也给了我一种安慰和鼓励,一种生活的价值和自信,让我相信自己没有脱离这个课题组,相信自己还有办法坚持工作,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参与工作,也就是说没有白活着,让我的良心还有寄托,让我的脉搏还跟周刚一起跳动,让我的肺腑还跟马踏湖的乡亲们共同呼吸。可是你红着眼圈儿,轻轻地说一声要开会,就不来了!天哪,原来你给予我的自信和寄托是这般脆弱,给予我的机会是如此吝啬,给予我的鼓励十分苛刻,说声不来就统统夺走了啊!诚然,你也要看医生的眼色,这我懂得,每天查房的时候,从医生那充满怜悯的目光里,我也看出了茫然和困惑,无可奈何,束手无策。护士按时送来的药品,我也认得,安眠药片,止痛片,还有维生素片,莫非你们对我的要求只剩下“安眠”这一条了么?
  陈洁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的思绪比游丝还敏感,对于自己的病情,医生不说,她也不问。这天,妈妈给她送来一顶发套,戴着也挺合适,陈洁笑了,妈妈也陪她笑了一下,却笑出了眼泪。妈妈走了。夜晚查房时,陈洁也不见了。
  现在的通讯条件很便捷,几个电话互相一问——谁也不知道陈洁去了哪里。她父亲说,不用报告公安局,我的女儿不会自杀。
  “知子莫如父”,是句古话。大概今天也不能说“知女莫如母”。这两位高工,尽管可以断定自强自重的女儿不会轻生,却也解脱不了做父母的焦虑,陈洁毕竟是重病在身呀。环境科学研究院的同事们,尤其是李院长,同样忧心忡忡,惟恐陈洁病情加重,昏倒在外。她能到哪儿去呢?大家四出寻找,也议论纷纷,这位聪明理智的助理工程师,不应该就这样失踪了呀!
  陈洁住在了杨晓燕家里。晓燕的夫君是驻外领事,北京的住房三室一厅,又没孩子,宽绰得很。谁都应该首先想到这个“窝点”,陈洁与晓燕是莫逆之交,不住她家住谁家?然而,问题就出在这“莫逆”上面,杨晓燕被迫保密,当了个违心的“窝主”。
  “你听我说,你家的条件绝不比医院差,你对我的照料也不会比护士差,是不是呢?”陈洁戴着妈妈送给的发套,强笑着问她。
  “是这样,可是……”
  陈洁根本不听她的“可是”。
  “你听我说,医院无法确诊,只能采取保守疗法,给我用的药,安眠药片,止痛片,复合维生素,这老三样,你也能给我买回来是不是?”
  “是,可是……”
  “你听我说,你家里的电脑是跟研究院并网的。咱们的课题,有些难点,不通过电脑查数据就说不清楚,我在医院那段时间,协助你解决难题,连安眠药片都是当着护士的面放进嘴里,扭头又吐掉,为的就是头脑清醒,回忆各种数据,可还是记不全呀!今后,我在家,有电脑,你在试验室,也有电脑,咱俩就可以共同进行课题研究了。是不是呢?”
  “是。可是……”杨晓燕已是哭声了。
  “你听我说,人生在世,活一天就有一天的意义和价值。晓燕,替我保密。我不能躺在病床上等死,你就让我用生命的最后时间来完成这个科研课题吧。”
  “陈洁——!”
  两位同窗好友,莫逆之交的亲姊妹,淌着热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由于课题进展迅速,远在马踏湖的周刚也能感觉到是陈洁参加了研究工作。他高兴地给研究院打长途电话询问,是陈洁上班了吗?得到的回答却是陈洁“失踪”了!
  周刚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事实,也不能相信这个消息。但他不能离开岗位,不能赶回北京来寻找“失踪”的恋人。并非不通人情,而是因为课题进展迅速,正在关键阶段,耽误不得。况且他确实感觉得到,陈洁已经参加了这个课题的研究工作——那熟悉的工作程序,亲切的电脑语言,清晰的技术格式,严谨的科学态度,必定出自陈洁之手,发自陈洁那颗赤诚的心。
  然而,他睡在陈洁亲手搭起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忽然想起陈洁讲过的小故事:妈妈说,我出生在北京妇产医院,她第一次听见我的哭声,就牢牢地记住了,每逢哺乳的时候,护士们推来许多婴儿车,我们都饿了呀,一齐哭着,像大合唱,妈妈立刻就能分辨出我的哭声,而且绝对不会错。
  想到这,周刚更加不能入睡了。母亲能辨别初生婴儿的哭声,这不是神话,而是血缘关系使然。科研课题就是科学工作者的初生婴儿,它身上也流动着我们的血液,我当然能够辨别它的声音。错不了的,陈洁没有失踪,她正在带病参与我们共同的科研课题!
  周刚深夜打开电脑,屏幕上果然出现了陈洁新写的《救急呼救》的续文:
  
  马踏湖这地名的来历,传说是春秋战国时代,齐桓公在桓台地界大会诸侯,列方阵操练兵马,各路马队冲来冲去,万千铁蹄踩踏出来二百多条沟壑,年久积水成河,因而得名。这里盛产芦苇,脆藕,金丝鸭蛋,景色奇丽,堪称东方威尼斯。
  可惜近几年水质严重污染,鱼虾死绝,何来金丝鸭蛋……我在这里工作两年,深知当地民众的疾苦,特此向各界呼吁,保护环境,综合治理,抢救美丽的马踏湖!

  周刚断定,陈洁是带病投身科研工作的,而且病情严重,否则为什么私自出院,又躲藏起来呢?咳,要找陈洁并不难,既然我能读到她新写的《紧急呼救》的续文,那么她就一定坐在我们内部互联网络的某一台电脑面前。好吧,现在我就给你发出公开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陈洁:
  原谅我放弃这封情书的隐私权了,我知道你正在带病工作,为我们共同的科研课题倾注心血,为抢救马踏湖紧急呼吁。但是,你想过没有,需要净化的江河湖海很多,不仅仅是马踏湖一处。咱们还很年轻,未来的工作还多得很!即使进入21世纪,保护环境也是全人类的重大课题。所以你必须返回医院治疗。来日方长,只有恢复健康,才能为人民多做贡献。我是深深爱着你的!但我不能离开岗位。也不必赶回北京来寻找你,因为我相信你能看到这封信,会接受这爱的呼唤!盼着你的回音。
             你的,永远忠诚的,周刚。

  第二天,周刚就读到了陈洁的电子邮件,内容却很简短:
  亲爱的周刚:
  
  我忘不了马踏湖的乡亲们,决不能让他们也得我这种怪病!你就把爱我之心,全部投入咱们共同的科研课题吧。一息尚存,我将坚持到最后。
                    你的陈洁。

  周刚哭了。陈洁的这封短信,简直就是绝命书啊。他顾不得许多了,立即通过电脑的互联网络,给李院长、杨晓燕和研究院的同事们发出公开呼吁:
  
  陈洁呼吁抢救马踏湖,我们也要呼吁:紧急抢救陈洁!

  陈洁《紧急呼救》马踏湖的文章,周刚与她往返的电子邮件,很快就出现在范围更大的电子报刊上,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强烈反响。
  杨晓燕再也不能沉默了,她征得李院长和主治医师的同意,利用研究院通向外部的互联网络,公布了陈洁(全部症状和检验结果)的病历,向全球医学界紧急呼救:共同诊断这种罕见的怪病,挽救这位年轻的女环保工作者的生命!
  这是信息时代的新篇章。国内外的医院,医学科研单位,加入全球网络“医学协会”的个人——分散在一百多个国家的医生、学者、教授,乃至同病相怜的患者,都很关心陈洁的病情,纷纷伸出救援之手,三天之内发来了数以千计的电子邮件,陈述自己的见解和判断,提出种种治疗方案。北京环境科学研究院的同事们连夜翻译、整理,从数百件权威性的“大会诊”建议中,终于得出了准确的结论:陈洁的怪病是铊(TI)中毒。
  研究院的同事们自动捐献一笔医疗费,李院长和“窝主”杨晓燕一起,把陈洁送进了北京最好的“贵宾”医院。
  入院之前,陈洁通过电脑,也了解到这场全球救援的规模和人类的良知,精神上受到极大的震撼和鼓舞,又想起周刚的肺腑之言,“来日方长,只有恢复健康,才能为人民多做贡献。我是深深爱着你的。相信你会接受这爱的呼唤!”是啊,周刚爱我,成千上万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们都爱护我,为什么?也许因为我是一个青年,更因为我是一个环保工作者吧?记得老师在讲台上说过,“地球只有一个。地球小如村庄。环保事业没有国界。”是的,为了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村,我必须树立信心战胜死神!
  周刚通过电脑,第一次了解到陈洁真实的病情——脱发,高烧,昏迷,全身疼痛……原来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千方百计地坚持着课题研究啊!周刚觉得自己的灵魂和爱情也得到净化和升华,他给恋人发来电报:陈洁,我不回来看你了,我应坚守工作岗位,向你学习,永远爱你。
  医院组成强有力的治疗班子,立即进行抢救。
  劳动保护研究所送来消解铊中毒的特效药品。
  小清河上游的两家工厂,在本厂科研人员揭发和上级的督促下,公开承认排放的废水中含有铊盐,已经停产整顿,并且愿意承担陈洁的全部医疗费用。
  陈洁终于得救了!他们的科研课题也获得成功。马踏湖的乡亲们正划着许多小木船,来迎接周刚、陈洁这对儿新婚夫妇,还有络绎不绝的中外游客,都来看看咱们水清鱼跃、风景奇丽的东方威尼斯吧。
  一九九六年四月五日于北京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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