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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涂改了日期的请柬。歉疚在心底




  陈丽水连收音机也没顾得关,就三脚两步闯到黄镇办公室,急急地问:“黄大使,苏加诺在总统府宴请各国使节,怎没邀请咱们?”
  “不会吧?”黄镇琢磨着。
  “收音机里正在广播呢,不信你听。”陈丽水一急也忘了大使听不懂印尼语,直朝自己房间指。
  黄镇领着陈丽水就去找办公室秘书,问道:“有没有接到苏加诺的请柬?”
  秘书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有。”
  黄镇一听,脸涨成猪肝色,脚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声色俱厉:“你这是延误军机,我回来找你算账!”
  秘书满头沁出一层灼热的汗珠,把找出的请柬拿给黄镇看,神经紧张地解释着:“大使呀,这请柬上明明写的是明天,不是我不送……”
  黄镇接过请束,拿到窗口,仔细辨认着,喃喃自语:“这上面的日期怎么改过了?”他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看看表,望望窗外的落霞,冲着陈丽水一扬手:“快,叫车,走!”
  他们走进总统府的时候,苏加诺总统正在与各国大使碰杯,他一见黄镇姗姗来迟,就脸儿板板的,目光里透出一股抱怨。那时,印尼社会已出现了一股不小的反华势力,在这股势力的冲击下,苏加诺对中国的态度已不像从前那样炽热了,就像他的外表所发生的变化一样:腰围已经肥大起来,下颚和颈部周围胖得皮肉重叠,使他的喉部呈现出肌肉下垂的样子,他的脾气也日益急躁了。据说,有一次,当一位部长建议授予一个下台十多年的反对派一项荣誉时,苏加诺竟把一个烟灰缸朝那位部长砸过去……
  黄镇让陈丽水把请柬递给苏加诺看,并在一旁解释:“我们接到的请柬是明天,不是今天。”
  苏加诺立即把副官叫来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副官看看请柬上涂改的痕迹,脸上一紧,腰微微地屈着,鼻子耸起些纹缕,不自然地说道:“一定是下边人干的。”
  苏加诺又问了外长苏班得里约,自己打起圆场,递给黄镇一个酒杯,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说:“我想黄镇将军一向准时,今日迟到必有原因。看来问题出在我们一方……”
  黄镇回到使馆时,已是满天星斗。他看见使馆有几个窗户还亮着灯,不时传来噼噼叭叭的声音。他循声走去,进屋一看,几个人正在桌上打麻将。他心里的火一下子窜到脸上,满脸通红。他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握成拳头,他恨不得立刻推翻桌子,把麻将牌扔出窗外。但他没有动手,厉声追问着:“这是谁带来的?”
  一位新任参赞站起来,承认是他带来的。
  黄镇一时不能平静,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让华侨和印尼朋友听到像什么样子!”
  后来,黄镇让一秘朱霖组织讨论,制定了不准打麻将的规定。
  有人想不通,朱霖就在办公室生活会上带头给黄镇提意见:“我觉得大使态度急躁,不够民主,外交活动中有浪费……”
  黄镇摇着扇子,低头听着。朱霖说话的间隔,他插话说:“这个问题可以研究,制定一个对外宴请的标准,我看基本上分为三个等级,根据宴请对象的身份和需要统一考虑。有的宴会可能多了,有浪费现象,这是我的责任。有一点需要向同志们说明,对最高层如苏加诺的宴请,规格高一些,不能算浪费……”
  看来朱霖一时没有领会黄镇的意图,他的话音一停,她便接着“开火”……
  黄镇手里的扇子扇得呼呼响,大约他想扇灭朱霖的“火”,可朱霖性子耿直,把同志们的意见和她自己的看法一股脑儿端了出来。直到散会,同志们都走了,她才发现黄镇的脸色有些异样。
  黄镇把扇子扔到一边,鼻翼轻轻地翕动,对朱霖说:“你呀,我在前面卖白面,你就在后面卖石灰!”他的意思是说,朱霖老与他唱反调。
  一种酸辣的滋味升腾到她鼻尖了。然而她能克制自己。她有意无意地微微一笑:“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能老护着你呀,你有缺点,我就应该站出来提嘛,这才叫互相帮助……”
  “我不是反对你给我提意见。你是党委秘书,可以个别谈吗,也可以在党委会上说,何必带头在群众中提意见呢。有的意见是只看到现象,没看到全面;你不能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嘛。”
  朱霖竭力保持镇静,不使自己流出眼泪来,一时觉得夫妇在一个单位工作真难。既是夫妻,又是上下级,该怎样处理呢?她心里时常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她压抑着它们,不使它们爆发出来,只是在暗地里咀嚼……
  见朱霖低头不语,黄镇过来,歉疚地拍拍朱霖的肩膀,这几年朱霖确实也过得不容易。她来印尼前,刚把生病的母亲接到北京,想检查治疗一下,未及治疗,母亲又犯了脑溢血,卧床不起。正巧黄镇的弟媳又带着孩子找来了,弟弟在抗日战争中牺牲,弟媳没有文化,解放后仍然生活无着,只好带着孩子们流浪来京,黄镇和朱霖商量,把弟媳一家的生活费用全部包下来,决不要求按烈士家属补助而增加组织上的负担。同时,朱霖把重病的母亲又送回老家,她是独生女,亚非会议前母亲因无人照管死在炕上……1960年父亲又去世。她回国开会,看到父亲临终前的一封信,信整整压了三个月,信中说:“我现在病得很厉害,不知你回来没有,希望给我寄2两红糖,1两茶叶,我觉得嘴里没味,一点不愿吃东西……”看了信,朱霖痛哭流涕。再说抚养教育七个孩子,大部分担子都压在她肩上。就在前不久,放在军委十一小学的两个孩子,胳膊先后摔断。男孩老四是擦玻璃时从大梯子跌下来的,当时就开了刀,胳膊接得不错,女孩老三是冬天在运动场摔倒的,断胳膊用石膏夹板固定起来,过了五个月,胳膊又断了,就成天拖着一条断胳膊,还哭着不让婶婶写信告诉爸爸妈妈,因为她知道印尼已开始排华……黄镇记得有一次在紫光阁陪周总理接见外宾,总理送完外宾回会客室时,边走边问朱霖:“你有几个孩子?”当他听说有七个时,停住脚步,浓眉惊奇地一皱,说:“唉呀!你可犯了大错误了。”朱霖指着后边走着的黄镇说:“这都怪他。”邓颖超正好过来听见了,连忙说:“既往不咎嘛,还说什么呀!”……现在黄镇想想,解放十多年,无暇顾及子女,也无法照顾妻子。他常说“革命第一,孩子第二”,“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女当马牛”,那么妻子呢?他拿起一把香蕉递给朱霖,喃喃道:“我有缺点。”
  朱霖掰下一个香蕉,把皮儿剥开,又回递给黄镇,喃喃低语:“我也有缺点。”
  黄镇看见她眼里莹莹地闪着泪水。
  她望着他,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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