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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英雄梦碎





               一、油库枪声

  南京城东南有座小山,形状酷似卧龙,山间遍植松柏,四季苍翠,人称青龙山。
  在青龙山腹部的一个山坳里,解放军驻宁某装甲兵部队建有一座燃料补给站。在距油库不远的山腰上,山石垒起一个院落,清一色6排红砖瓦房,那就是油库警卫连的营房。
  1976年12月5日傍晚,警卫连王连长吃罢晚饭,正在连部赶写一篇揭批“四人帮”的发言稿。
  砰!砰!
  油库方向突然传来两声沉闷的枪响!
  “枪声?!”王连长愣了一下,停住笔,侧耳倾听。
  砰!砰!
  几分钟后,又是两声枪响。
  王连长坐不住了,他勒紧武装带,插上手枪,收拾起纸笔,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哗啦”一声,门被人撞开。
  王连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排三班战士孙士兴。只见他手提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满脸是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出什么事了?”王连长紧张地问。
  “有人……坏人……想纵火,烧油库。”孙士兴倚在门上,拄着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被我打死一个,还有一个跑了……”
  “什么?!”连长惊呆了!打从一当兵,他就在油库,站了十多年岗,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
  靠在门上的孙士兴说完这些,像是坚持不住了,扔掉枪,“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连长清醒过来,立即抓起电话:“请接军区保卫部!”

  当晚,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朱南正在家中伏案修改一份结案报告。7点50分,电话铃声骤响,他扔下手中的红蓝铅笔,一把抓起话筒:“我是朱南。”
  “老朱,’市委书记没有一句寒暄,急切地在电话里说,“刚才,军区首长给我挂电话,说青龙山油库发生一起重大案件。两名罪犯潜入军事禁区,企图纵火引爆油罐、炸毁油库,被值勤哨兵当场击毙一人,另一名案犯在逃。”稍事停顿,他接着说,“部队请求地方公安机关协助勘查现场,提供相关线索,共同追捕逃犯。”
  “明白了,”朱南道,“我们马上出现场。”
  “老朱呵,”市委书记加重语气说,“我和军区首长都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重大的反革命破坏案件!当前的政治形势你知道,我们正在全面揭批‘四人帮’,清查其在各条战线犯下的罪行。这起案件会不会有复杂的政治背景?我们提请你充分考虑!当然,被破坏的对象是军事目标,也不排除境外敌对势力行动破坏的可能性。所以,我想让你亲自出马,挑选一些有经验的得力助手,立即赶赴青龙山,会同部队保卫人员一起,全力侦破此案。”
  “是!”

  夜幕中,两辆警车如离弦之箭,射出中山门,朝青龙山方向疾驶。
  朱南与市局刑警大队技术科长章明义并肩坐在车上,黑暗中,他环抱双臂,默不作声,沉浸在思考中。
  “局长,想什么呢?”章明义跟随朱南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以往赶赴现场途中,他总是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只在看完现场回来的路上,才默默沉思不语。今天怎么一上车就闷不作声了呢?
  “明义呵,这起案件涉及驻军部队,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刑事案件。军地联合组织侦破,我们的一些习惯做法,部队同志……”朱南停顿了一下,“我们要与部队保卫部门的同志很好配合,干得漂亮一点。”
  “嘿,我们跟部队都合作多少回了,”章明义不以为然地说,“句容人武部十六枚手榴弹被盗案、溧阳驻军枪械库被盗案、军区总医院值班护士被强奸案,不都是由你指挥侦破的嘛。”
  “你呀,就只顾忙刑侦技术那摊活,有些事情……”朱南没再往下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撂给章明义一句话,“现场勘查一定要细,任何可疑线索都要死死揪住不放。”

  两辆警车驶入油库警卫连营房。
  军区保卫部的胡处长已经在那儿了,见了朱南,立即上前热情地握手:“朱局长,听军区首长讲,市委书记点将,让你这刑侦专家亲自出马。我们就放心了!……我刚才简单地听取了连队的报告,这案子虽然性质严重,可案情倒……不算复杂,关键是追捕逃犯。”
  “嗯。”朱南未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和胡处长一起在连队活动室坐下。
  不一会儿,王连长领着一名头上缠着绷带的年轻战士走了进来。
  胡处长指着那战士,跟朱南介绍说:“他就是勇敢地与敌人搏斗,保卫油库安全的孙士兴同志。”
  孙士兴挺起胸脯,朝朱南敬了个军礼。
  朱南赞许地微笑着朝孙士兴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今年多大了?”
  孙士兴回答:“报告首长,19岁。”
  “当兵几年了?”
  “报告首长,一年零三个月。”
  “哦。”
  “小孙虽说入伍时间不长,但在部队这所大熔炉里迅速成长起来了。”胡处长不无夸赞地对朱南说,“他是我们部队继欧阳海、王杰、刘英俊、蔡永祥等人之后,涌现出来的又一名英雄战士!”
  “解放军真是英雄辈出阿!”朱南望着孙士兴说,“来,坐下来。说说案发经过,尽可能详细一点,好吗?”
  “报告首长,”孙士兴双手紧贴裤缝,挺直腰杆,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在那里说,“今晚6点,我准时到达油库2号哨位按岗。6点40分,我突然听到4号贮油罐顶部传来可疑的敲击声,便立即提着枪出了哨棚。老远就看见油罐顶上有两个人正撅着屁股,在死命敲砸量油孔盖。”
  “死命敲砸……量油孔盖?”朱南问。
  “是的。”孙士兴用手比划了一下量油孔盖的形状,接着说,“我心想,不好,阶级敌人破坏油盖,肯定是想纵火引爆油罐,炸毁油库。”
  朱南问道:“你为什么首先想到这是阶级敌人破坏?有没有部队技师或别的什么人抢修油罐故障的……可能性?”
  大概是没想到朱南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孙士兴不禁一愣:“我……”但他很快理直气壮地说,“偷偷摸摸爬上油罐的人肯定不是好人!”
  “嗯。”朱南看了孙士兴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孙士兴说:“我举起枪,冲罐顶上那两个家伙大声喊道:‘干什么的?下来!’那两个家伙见我端着枪,枪口正对着他们,慌了,乖乖地顺着罐边的铁梯爬了下来。”,
  朱南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摘掉头上的呢帽,撸了一把花白的寸发,戴上眼镜,掏出他那个小本本,摘要记录起来。
  孙士兴望了朱南一眼,接着说:“我押着那两个家伙四连部。走出油库不到100米,他们突然撒腿就往山上跑,一下子窜进了松树林。我跟在后面穷追。可身上披着军大衣,又提着枪,跑不利索,渐渐拉开了距离。我急了,一把摔掉大衣,抬手朝天开了两枪。两小子听到枪声没有站住,反跑得更快了。我就照着后面那家伙的屁股放了两枪,打中了,看着他从坡上滚下来。”
  孙士兴不再保持立正的姿势,说话时不停地做着各种手势,他讲得很生动,跟表演似的:“这时候,跑在前面的那个家伙也趴在地上不动了。我心想,子弹串了糖葫芦?把前面那家伙也放倒了?我提着枪跑过去。谁想这家伙装死,我才到他跟前,他突然跳起来,用一根碗口粗的树棍,死命朝我脑门上砸过来……”
  孙士兴指了指缠着绷带的左额,继续说:“我两眼一黑,险些栽倒,头上那血呀,哗哗往下淌。但我心想,自己是解放军战士,决不能让坏人跑掉。我奋不顾身,跟那家伙扭打起来。我们抱在一起,在山坡上滚翻。滚着,滚着,到了断崖边上,两个人,一同摔了下去……等我醒过来,那个家伙已经逃掉了。我捡起枪,立即赶回连部报告。”
  孙士兴一口气说到这儿,停住了。
  朱南搁下笔,摘下眼镜,抬头望了孙士兴好一会儿才说:“小孙呵,你临危不惧,机智勇敢,很老练嘛。”
  “首长过奖了。这是一个战士应该做的……”
  朱南扭头问胡处长:“现场情况怎么样?”
  胡处长回答:“我们在接到报案后,立即命令油库警卫连全面封锁了现场。军区首长指示说,这案子虽然发生在军事禁区,但两名罪犯都来自地方,追查线索,搜捕逃犯,都有赖地方公安机关,所以让我们等你们到了以后,一并实施现场勘查。因此,在这之前,我们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哦。这就是说现场还基本保持着原始状态?”朱南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好,我们将油库4号贮油罐定为1号现场,将孙士兴击毙罪犯的松树林定为2号现场。立即上山,先行勘查2号现场!”
  朱南转身对孙士兴说:“小孙呵,你负了伤,体力消耗很大,本来应该好好休息,但我看你……还扛得住,能随我们一道上山吗?指点一下具体方位,现场勘查起来,要更方便和准确一些。”
  孙士兴又以军人姿态立正回答道:“报告首长,没问题。我给你们带路。”

               二、疑窦丛生

  朱南和胡处长领着刑侦技术人员与部队保卫干部一起摸黑攀上了青龙山。
  现场在一片松树林里。油库警卫连的战士们顶着凛冽的寒风,持枪肃立在漆黑一片的茅草丛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个松树林箍桶似地团团围住。
  朱南等人在孙士兴的指引下,很快在2号现场的山坡草丛中找到了那具尸体。
  一盏盏现场勘查灯亮了起来。
  朱南注意到:死者仰面朝天,脸上满是泥垢,头发蓬乱而龌龊。他身着一件脏兮兮的军棉衣,腰间束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电缆线,胸前一大摊血迹,左脚赤裸,右脚穿一只用稻草和芦花编织的“暖窝鞋”,乍一看,活像是个街头乞丐。
  朱南一回头,发现章明义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没吭声,戴上手套,蹲下身子,抬起死者的两只手,仔细察看了他的手心手背。发现死者手中攥着草屑和泥土,手背粗糙、皴裂,掌心满是老茧,十根手指有六根缠着脏兮兮的胶布。
  “像是干重体力活的……”朱南对章明义悄声说。
  章明义俯身用手中的镊子撑开死者的嘴唇,又用器械撬开死者的牙齿,借助强光手电,仔细察看后对朱南说:“这人打从生下来就没刷过牙。”
  “嗯。”朱南点了下头,又指着那双“暖窝鞋”对章明义说,“只有当地人在冬天才穿这种自己编织的草鞋,它穿在脚上,虽然暖和,但行走起来,踢哩呕嘟,很不便当。要想奔跑……够呛!”
  “是呃。”章明义立即明白了朱南的意思。他们相互配合多年,早就形成一种默契,对方的一个眼色,一个动作,一个单词,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彼此都十分清楚。
  朱南将站在不远处的孙士兴叫过来,让他又一次详细讲述了开枪击毙死者的经过情况,并让他指出开枪射击时自己和死者所处的位置及姿势。
  “半夜了,天冷,山上风又大,你负了伤,先回去休息吧。”待孙士兴讲完,朱南即让连长领着他离开现场。
  胡处长嘱咐连长道:“你立即开车送小孙去八一医院进行全面检查。我已经跟医院方面联系过了。”
  孙士兴还想再在现场多坚持一会儿,被连长硬拽走了。
  朱南手持电筒,从孙士兴开枪的位置到尸体跟前,来回转悠了好几趟,并不断停下脚步,俯身察看。
  “注意寻找弹壳。”朱南指着孙士兴确定的开枪位置对身边的两名刑警说,“扒开草棵,一点一点,由里向外,用心搜寻。”
  章明义这时已经开始着手初检尸体。
  朱南在现场绕了几圈,又来到尸体跟前,俯身在章明义耳边悄声问道:“有无可疑之处?”
  章明义回答说:“尸体像是被人翻动过,死者在奔跑时后背中弹,即使从坡上往下滚落,也不应该呈现这样一种姿势。”他指着尸体旁边被压伏的草棵,补充说,“你看,地上有拖痕。”
  “嗯,我刚才就注意到了。”朱南嘱咐说,“你再仔细察看一下血迹分布情况以及尸体滚落线路,尤其是那道可疑拖痕,注意分析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他直起身,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明义呵,这起案子不同寻常……现场勘查,一定要细。”
  章明义道:“明白了。”
  就在这时,痕迹技术员发现了孙士兴遗落在现场的那件军大衣,正欲提取。朱南一眼瞅见,断然喝道:“别动!”
  朱南走过去,俯身用手电仔细观察了军大衣的落地形态,先吩咐拍照,然后才拎着大衣毛领,将它一点一点地朝上提,直到大衣完全脱离地面。他盯着手中的军大衣怔怔地看了许久,将它递给身边的痕迹技术员:“你把它披在身上。”
  痕迹技术员闹不明白朱南的意思,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将那件军大衣披在了身上。
  朱南从一名担任现场警戒的战士手中取过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递给痕迹技术员,然后对他说:“你做一个提枪、举枪、射击的连贯动作。”
  痕迹技术员照着朱南的要求提枪、举枪,肩上那件大衣滑落到地上。朱南又俯身仔细察看了大衣落地的形态,没吭声,朝别处去了。
  技术员和胡处长茫然地望着朱南的背影,似乎没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朱南亮着手电,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下到孙士兴与罪犯搏斗时一起掉落下去的那个断崖底部。他用手中的强光电筒自下而上地目测了断崖高度,发现这个断崖高约10米左右,将近三层楼房高。崖底乱石成堆,尖耸如笋。乱石间的茅草的确像是被人踩踏过,但却没有形成片状倒伏。他趴在地上,拨开草丛,一点一点仔细搜索,但只发现一个人留下的足迹。
  朱南站在崖底,仰望茫茫夜空,默默沉思良久。
  “局长,”当朱南回到坡上时,一名刑警跑过来向他报告说,“在孙士兴指定的射击位置附近,没有发现弹壳。”
  “哦?”朱南有些诧异,随即指示说,“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务必找到弹壳!弹道分析对现场情况的判断很重要,明白吗?”
  朱南再次来到那具尸体跟前。
  章明义向他报告说:“死者的确是被半自动步枪打死的。在死者裤兜里发现一只半斤装酒瓶,里面灌满了汽油。死者身上藏有棉纱、旧棉毛衫袖口等引火物,但却未发现火柴、打火机等火源物品。”
  “有无别的重要线索?”朱南问。
  “我们在死者内衣口袋里还发现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条,内容可能与本案有关。”章明义将纸条递给朱南。
  朱南接过纸条,用手电照看,只见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有事我负责,保证不讲,你放心,一设(式)二文(份)。张绍洪。十二月三日。”
  “这字横不平,竖不直,歪七扭八,字体结构也跟散了架似的,东倒西斜,”章明义分析说,“像是个初识字的文盲写的,再不,就是照葫芦画瓢,按别人的样子描摹的。”
  “嗯。”朱南问,“这个张绍洪,会不会就是死者?”
  “有可能……不能肯定。”章明义望了朱南一眼,试探性地说,“局长,天太黑,伸手不见五指,照明条件太差,现场勘查……有困难。”
  “怎么?”朱南道,“想撤?”
  “在这以前,部队已经在现场附近组织过搜山行动,没有发现可疑人,估计另一名案犯已经逃……”
  “另一名案犯?!”朱南紧盯着章明义问,“你们发现了另一名案犯的踪迹?”
  “没有。孙士兴不是说……”章明义话说了半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眼睛睁得老大。
  “这样吧,先将那具尸体抬下山去。明天早晨,再全面勘查2号现场。”朱南招手将胡处长喊到跟前,问道:“油库那边的1号现场,有无照明设备?”
  “那边有探照灯,也有电源,”胡处长回答说,“我想照明应该没问题。”
  朱南断然决定:“2号现场交由警卫连战士监守。章科长将尸体搬运下山,立即着手解剖,探查中弹部位。其他人随我移师油库,勘查1号现场。”

  油库位于山坳当中,相距警卫连营房直线距离约600米。油库内并肩两排8只巨型油罐。库区四周用铁丝网与外界隔断,唯一一个出入口旁边的哨棚即为孙士兴当晚值更的2号哨位。
  朱南不顾其他人的一再劝阻,与痕迹技术员一起,在油库技师的带领下,顶着呼啸的北风,攀上了4号油罐顶部。经仔细勘查,他们发现油罐顶部的量油孔盖上的一把铜锁不见了,锁栓断裂,螺丝松脱。
  油库技师据此断定,量油孔盖的确遭到人为破坏!
  可朱南在量油孔盖及其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金属类工具的敲击痕迹。
  技术员根据朱南的要求,成功地提取了遗留在量油孔盖上的几枚可疑指纹。
  子夜时分,朱南等人结束了对1号现场的勘查,回到油库警卫连活动室。司务长领着两名战士送来了热腾腾的姜茶和夜宵。
  章明义与另一名法医正在埋头检验尸体。朱南走过去问道:“情况怎么样?”
  “死者身中两弹,一弹从背部衣服及右侧发隙擦过,一弹命中左腋窝前上方,横经胸部,在胸部右外侧第三助问射出,伤及心肺,迅速死亡。”章明义回答说,“结合现场血迹分布情况、尸体弹痕及其滚落线路,我们初步判断死者系被人近距离用枪瞄准,连续射击二弹毙命。”
  “近距离瞄准射击?”朱南追问,“距离多近?”
  章明义颇觉为难地说:“这个问题一时还说不太准,要等检获弹壳,进行弹道分析后才能推算确定。”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这不是张绍洪,张大呆子吗?!”
  朱南和章明义循声望去,原来是刚才送姜茶来的两个战士,忍不住好奇,凑到尸体跟前,俯下身子去看,一下子把死者认了出来。
  章明义连忙指着尸体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两个战士相互对视了一眼,肯定地点点头。
  一个战士说:“他叫张绍洪。”
  “张绍洪?!”朱南掏出从死者身上搜获的那张纸条,仔细核对了名字,问道:“你们怎么会认识张绍洪的?”
  “张大呆子……张绍洪,安徽人,在青龙山铁矿敲石子挣钱。”战士回答说,“铁矿离油库很近,他没事的时候,经常来油库找我们连队的几个安徽籍战士玩,要东西,或换东西,什么旧胶鞋呀,旧衣服呀,背包带呀,他都要。因他有点……傻,听说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大家都爱逗他玩,所以……我们连队许多人都认识他,管他叫大呆子。”
  “哦。”朱南问,“他家住哪里?”
  “他就住在铁矿选料场边上的那间草棚里,跟他父亲住一块,那草棚是他们自己动手搭的。”
  朱南对那个战士说:“你马上领我到他住的草棚去。”

  朱南和胡处长一起来到张绍洪栖身的那间草棚。他们推开门扉,拧亮电筒,发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稻草铺上酣睡。朱南上前将他推醒。
  “谁呀?”那男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望着朱南等人问,“深更半夜的,你们找谁呀?”
  “我们是公安局的。”朱南问,“你是张绍洪的父亲吗?”
  “公安局的?”那男人嘟囔了一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划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张绍洪是我儿子。你们找他有事吗?”
  “他没在家?”朱南问。
  “他吃过晚饭就出门了,还没回来。怎么,他在外面惹事了?”
  “你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听他走时咕哝了一句,说是跟一个当兵的约好了,6点到8点,要去油库哨棚换雨衣。”
  “哦。”朱南与身边的胡处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你儿子他识字吗?”
  “识字?他要识字的话,就不会跟我到这里来敲石子喽。”张绍洪的父亲唉叹了一声,“他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虽说没落下什么残疾,但脑子烧得不开窍了,小学一年级读了3年,老师死活不肯再教,他也死活不肯再学了。”
  “那你从来就没见他写过什么?”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张绍洪的父亲突然想起来,“哎,记得前天下午,绍洪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到一根圆珠笔,一个人趴床上,在香烟壳子上颠来倒去地写自己的名字。”
  “那张烟壳还在吗?”
  “好像还在,让我找找。”张绍洪的父亲果真从床铺稻草堆里找出一张香烟壳。
  朱南接过烟壳一看,上面果真写满了许多“张绍洪”。他将烟壳揣进口袋,又问:“你儿子平常有什么朋友吗?”
  “他果兮兮的,能有什么朋友。倒是油库的一些战士,经常拿他寻开心。”说到这儿,张绍洪的父亲突然疑惑不解地问,“绍洪出事了?”
  朱南沉默了一会儿,跟胡处长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你儿子出了点事……你能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吗?他在油库警卫连呢。”

               三、证据锁链

  回到连部,天已麻麻亮了。
  朱南在确认死者身份后,将刑侦技术人员和部队保卫干部召集到一起。他没有就案情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似乎也无意讨论现场勘查的相关细节,只是就下一步侦查工作做出了明确而又具体的布置:
  “一、天亮后立即对2号现场进行全面勘查。由部队提供探雷器和大型磁铁,一定要设法找到弹壳,并确定它们的迸落方位,准确判断出孙土兴射击时与张绍洪之间的实际距离。同时,仔细核查孙士兴案发时到底携有几发子弹。
  “二、对死者身上缴获的汽油进行油质化验。注意从那只盛放汽油的酒瓶上发现并提取可疑指纹。
  “三、将张绍洪写在烟壳上的名字与纸条上的字迹进行技术比对,看纸条是否是张绍洪亲笔书写。对张绍洪的所有关系人进行走访调查,注意发现相关线索。
  “四、对从4号油罐量油孔盖上提取的可疑指纹进行甄别。对1号现场周围进行细致的搜寻,注意发现被人遗落的锤子、扳手等金属类工具。
  “五、由法医对孙士兴额头的伤口及受伤害程度进行检验,看到底为何种凶器所伤,在何种状态和姿势下受伤。另外,孙士兴从近10米高的断崖凌空坠落,崖下乱石成堆,法医应注意检查一下,看他身体其它部位是否摔伤。”
  当天中午,在军区八一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孙士兴头缠绷带,仰靠在病床上。床头摆放着好几束鲜花和一大堆慰问品。军区某报的几名记者,拥在床前,一边忙着拍照,一边忙着录音,一边忙着采访。
  孙士兴有问必答,侃侃而谈。从自己的童年生活,少年时代所做的好人好事,一直谈到自己参军入伍,在部队接受教育,提高思想觉悟,成长为英雄的整个过程。讲得最多的,也是记者们最为关注的,自然还是这次与企图纵火、引爆油库的阶级敌人英勇搏斗,开枪击毙一名罪犯的英勇事迹。
  记者们无不为孙士兴的英雄事迹所感动,一再表示,要尽快赶写出长篇人物通讯,并配发编者按和大幅新闻照片,在报纸头版显著位置刊发。要将孙士兴的英雄事迹传遍神州大地,要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个向孙士兴同志学习的热潮。
  孙士兴满面红光,尽管嘴上仍说着一些谦逊的话,但从其神情中不难看出,他也被自己的英雄事迹感动了,深深地陶醉在拥有各种荣誉的幻觉中,鲜花、掌声、前程似锦……
  当天晚上,朱南和胡处长在警卫连活动室认真听取来自各方面的调查报告。
  “今天上午,我们对1号现场重新进行了全面勘查。”章明义率先汇报,“工兵排用探雷器和直流电磁铁在孙士兴指定的射击地点来回搜寻,没有发现弹壳。”他望了朱南一眼,摊开现场勘查草图和笔录,指点着上面的标识,接着说,“但工兵战士在距离尸体3米、5.5米、7米和12米的草丛中发现四枚弹壳。经检验,这四枚弹壳均为孙士兴所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发射的。我们根据弹壳位置、弹道测试和现场血迹分布,以及尸体弹痕和滚落线路判断,死者张绍洪是被孙士兴在距离不足3米处开枪击毙的。”
  “章科长,”胡处长有些不解地问,“这一判断说明什么问题?”
  章明义解释道:“这说明,现场勘查得出的结论,与孙士兴的部分陈述有不相吻合的地方。”
  胡处长释然道:“这不奇怪嘛,当时天已漆黑,再加之心情紧张,孙士兴有可能出现记忆上的差错。”
  章明义点点头,接着报告说:“今天下午,我们在对孙士兴做了大量说服动员工作之后,细致地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他额角的创伤程度十分轻微,从其伤口形态来看,绝非他人用树棍或铁棒等条形钝器着力打击形成!碰伤、擦伤或自伤的可能性较大,伤口形态系有棱角的石块所致。”
  “自伤?!”胡处长莫名所以,不禁脱口而出。
  “对!”章明义明确回答,“就其伤口形态的成因而言,碰伤。擦伤和自伤的可能性同时存在。”
  “哦。”胡处长茫然地漫应了一声。
  “我们对孙士兴身体其它部位也进行了检查。”章明义望着胡处长说,“他从近十米高的断崖上凌空坠落,却并未造成肢体骨折,就连软组织挫伤、皮肤青紫瘀血痕迹也未发现。”
  “天冷嘛。”胡处长说,“他身上的衣服比较厚实。”
  “断崖底部乱石如笋,从近3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居然一点伤没有,这真是一个奇迹。”章明义把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说,“我的汇报完了。”
  痕迹技术员起身汇报说:“我们在1号现场及其附近没有发现被人遗落的锤子、扳手等金属类工具。在4号油罐顶部的量油孔盖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敲击痕迹。经鉴定,锁栓裂痕为陈旧性裂痕。”
  “我们经文字比对认定,”文检技术员汇报说,“从张绍洪身上搜获的那张纸条,确系张绍洪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书写。根据侦查员的走访调查,我们了解到,张绍洪几乎是个文盲,书写水平很低,只能抄写简单的词句,笔划多的单字和复杂的词句抄写都很困难。而从其身上搜获的纸条,语句虽然简单,但尚能清楚地表达某种意思,这说明张绍洪可能只是记录他人口述,或按照他人提供的样本抄写了这张纸条,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警卫连连长的报告十分简洁,就一句话:“经核查,孙士兴昨天上岗时身上只携有4发子弹。”
  胡处长连忙说:“孙士兴讲他先后打了6枪,可能也是记忆上的错误。”
  “我们对死者酒瓶里的汽油进行了油质分析化验,”油库技师手持一张化验表,读出一组参数,然后说,“检验结果,它与我们油库里贮存的加氢汽油成分完全相同。”
  痕迹技术员补充汇报道:“我们从酒瓶上提取到两枚指掌纹和在4号油罐量油孔盖上提取到的指掌纹,都不是张绍洪所留。”
  胡处长说:“这并不说明张绍洪没有上过4号罐顶,没有触摸过盛汽油的酒瓶。”
  技术员望着胡处长笑了笑,没有争辩。
  刑警大队老汪汇报说:“我们对张绍洪的所有关系人以及案发前活动情况进行了全面调查,发现他的确没有朋友,平常除了在铁矿敲石子,就只跟警卫连的几个安徽籍战士有来往。从其栖身的草棚里,我们发现有军用胶鞋、棉大衣、油桶等物品。据了解,这些物品都是警卫连战士送给他的。调查中没有发现张绍洪有偷窃行为。5日傍晚,他是应约往油库哨棚与人换雨衣的。结合他自幼患病,有些弱智,我们觉得……他似乎……不具备与人密谋策划,潜入油库搞行动破坏的作案动机。那名所谓逃跑掉的同伙……似乎也子虚乌有。”
  胡处长急了,倏地站起身来,反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起重大反革命破坏案件也于虚乌有?事实摆在跟前,难道说孙士兴他……”
  胡处长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他扭头用寻求支持的目光望着朱南说:“朱局长……你的意见呢?”
  在此之前,朱南全神贯注地听着各方面的汇报,十分用心地思索着,始终一声未吭。这会儿,他抬起头来,对胡处长说:“老胡,你把想说的话说完。”
  胡处长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终于说:“你们是不是怀疑孙士兴他报假案?!”
  朱南沉着地反问:“那你的意见呢?”
  “我?”胡处长犹豫再三,说,“据我们了解……孙士兴入伍1年多时间,各方面表现都很好,前不久还打了入党报告,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他会报假案?!我们的侦查方向……是不是弄错了?部队正准备给他报请记功呢。有的首长已经讲了,孙士兴成功地制止了一起重大反革命破坏活动,要大力宣传他的英雄事迹。如果孙士兴……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案情重大,我们可要特别慎重呀。”
  孙士兴毕竟是现役军人,如果把案子搞错了,势必严重影响地方和军队的关系。所以胡处长此言一出,大家都闭上了嘴,现场一片寂静。
  朱南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该有个明确态度了。他语调不高,但却是非常坚决地说:“种种迹象表明,这确实是一起地地道道的假案,孙士兴不仅仅只是报假案,而且张绍洪很有可能就是被他枪杀的!”
  “孙士兴是杀人凶手?!”胡处长惊呆了。
  “至于孙士兴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起假案,为什么要开枪行凶杀人,也即所谓作案动机,我一时也还说不太清楚。”朱南说,“但从目前所有线索的查证情况来看,孙士兴确已构成重大犯罪嫌疑!老胡呵,你在部队,我在地方,但都是搞侦查工作的,我们永远只能对客观事实负责!”
  “……这我明白。那……下一步怎么办?”胡处长问,“是不是向有关领导……请示一下?”
  “孙士兴是现役军人,为此,我们应特别慎重。”朱南回答说,“我的意见是,立即着人捺印孙士兴的指掌纹进行比对鉴定,看酒瓶和油罐量油孔盖上的指纹是不是他的。如果确认是他所留,那我们立即请示有关方面,对其进行拘留审查!对了,孙士兴现在何处?”
  胡处长回答:“正在八一医院检查治疗。”
  朱南说:“那好,捺印指掌纹的工作由你领着我们的技术员去做,方法要策略一些。不能让他觉察到我们的意图。不然的话,会给后期审讯工作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另外,从现在开始,对孙士兴必须严密监控,谨防其外逃、串供、销毁罪证或自杀。”
  “我明白。”胡处长低语道。
  “另外,你让连长领着刑侦技术人员对孙士兴的床铺和私人物品进行搜查。以便发现其它直接证据。”朱南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应提请军区有关部门,立即停止对孙士兴所谓英雄事迹的宣传报道,以免造成被动和恶劣的社会反响。”
  胡处长连连点头道:“我马上与有关部门联系。”

  朱南等人由连长领着,搜查了孙士兴的床铺。在其床下的一个本箱内,发现一本浙江绍兴某印刷厂印制的工作手册。翻检时发现,手册当中被撕掉1页。它的纸质、款式设计、油墨色彩、印刷装订等,与张绍洪身上的那张纸条极为相似。
  朱南立即着人赶往市区,走访纸品和文具经销单位,并请印刷行业的相关技术人员对那两张纸条进行同一认定。
  12月7日上午,朱南相继接到下列报告:
  “一、酒瓶上的指纹以及量油孔盖上的指纹,均为孙士兴所留。
  “二、从孙士兴木箱内搜获的工作手册,在南京市从未有过销售。技术比对认定,从张绍洪身上搜获的那张纸条正是从孙士兴的工作手册上撕下来的。
  “三、侦查员从距离油库不远的童桥供销店获悉,孙士兴12月2日上午,曾在那里买过一只半斤装的空酒瓶。
  “四、侦查员根据油库技师提供的线索,在油库储藏室发现了与“酒瓶塞”质地完全一样的塑料纸,并且认定,充做‘酒瓶塞’的那块塑料纸,正是从一团电线包装袋上撕下来的,其撕口形状、大小,经拼接完全相符。有战士反映,孙士兴前几天曾去过储藏室。”
  朱南与胡处长共同商定,立即将孙士兴谎报假案、开枪行凶杀人的侦查结果向军区首长报告!

              四、“英雄”现形

  12月8日晚7时30分,孙士兴回到连部。
  军区司令部、后勤部、保卫部、军事检察院、驻军部队的十多位首长以及朱南、章明义等人都在连队活动室里恭候着“英雄战士”的到来。
  孙士兴俨然以保卫油库的英雄战士自居,满面红光,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地走进门来,热切地期待着首长们的亲切接见。但他很快发现,今天这里的气氛不对头,首长们全都用冷峻、严肃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尤其是那个市公安局姓朱的副局长,尖锐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
  孙士兴在指定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朱南按事先与部队首长们共同商定的审讯方案,出面担任主审。他又一次仔细打量了孙士兴一番,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无奈的惋惜:他是这样年轻,圆圆的红扑扑的脸庞儿还带着稚嫩,为了出名,怎么会想出这么阴损的一招?
  “孙士兴,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朱南语气尽量平缓地说。
  孙士兴有点忐忑不安地望着朱南,想从朱南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他失望了。
  “孙士兴,你5号傍晚,是怎么发现4号罐顶有人的?”
  朱南一字一声地发问。
  “……我听见罐顶有敲击声。”孙士兴回答。
  “2号哨棚相距四号油罐32米,你在哨位就能听见罐顶传来的敲击声,这说明敲击的力量很大,可我们反复勘查,在4号罐顶却没有发现任何敲击痕迹。你说,这是为什么?”
  “……”
  朱南接着问:“你案发当天,有没有上过4号罐顶?”
  “……没有……”
  “没有?那4号罐顶怎么会留有你的指纹?”
  “……”孙士兴怔住了。
  朱南又问:“孙士兴,你在现场先后打了几枪?”
  “……6枪。”
  “经你们连队仔细核查,当晚你只携有4发子弹!你怎么能打出6枪来?”
  “那……记错了,是4枪。”
  “哦?4枪,怎么打的?”
  “先鸣枪警告,打了两发子弹,后又朝罪犯开了两枪,将其击毙。”
  “你开枪射击时,相距……目标有多远?”
  “20多米吧。”
  朱南望了孙士兴一眼:“告诉你,工兵用探雷器和电磁铁,先后在相距尸体3米、5.5米、7米和12米4个不同位置找到4枚弹壳。经法医检验认定,死者是在不足3米的近距离内被人开枪射杀的。对此你怎么解释?”
  “……”孙士兴头上开始冒汗了。
  朱南不给他有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道:“你认识死者吗?”
  “我,我……怎么会认识他呢?”孙士兴支吾着说。
  朱南紧盯着孙士兴说:“被你开枪打死的那个人叫张绍洪,你不会不认识吧?”
  “张绍洪?我是……认识的,但当时天黑得要命,我没有看清楚。”孙士兴无力地狡辩道。
  朱南厉声喝问:“那你有没有约他当晚6点至8点,在你站岗时到哨棚换雨衣?”
  孙士兴手脚开始哆嗦起来。
  “你12月2日上午有没有到童桥供销店买过一只半斤装的空酒瓶?”
  “……”
  “你有没有从油库储藏室里取过包装电线用的塑料纸?”
  “……”
  “你是不是有一本入伍时从老家带来的工作手册?”
  “……”
  “你那工作手册当中被谁撕掉1页?”
  “……”
  “张绍洪弱智,几乎不识字,更不会造句,笔划稍多的单字抄写都困难,这你可能没想到吧?”
  孙士兴被朱南的连珠重炮轰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意识到,朱南其实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足够充分的证据,自己的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
  朱南将孙士兴脸上的瞬息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他抓住战机,趁热打铁,又连续丢出两发重磅炸弹:“孙士兴.你额头上的那点伤,其实并不是被别人用树棍打的,而是你自己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另外,为了表现自己的英勇无畏,你声称自己与罪犯奋力搏斗,从近10米高的断崖上摔了下去。可你既没有脑袋开花,也没有手脚骨折,浑身上下居然连块青紫瘢都没有!难道说,你是超人,10米深的崖底,乱石如笋哟,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也总不能毫发无损吧?”
  孙士兴跟瘪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成一堆。
  朱南最后喝道:“孙士兴,你的戏演完了,老实交待你为什么要枪杀张绍洪?”

  孙士兴看到自己巧妙设计的骗局,被朱南一一戳穿,又惊又愧。面对这么多的部队首长,他不得不如实交待:“……有一天,我从一本书里读到这样一个情节:广西驻军某部战士,开枪打死一名境外派遣特务,立了功,人了党,进了教导队,又被提为干部。心里羡慕,开始想入非非。上个月中旬,张绍洪来营区玩,要用钟山表票跟我换雨衣。看到这个有点呆傻的农民,我突然产生了制造假案的念头。心想,只要搞成了,就能立功受奖,入党提干……”
  孙士兴停下来,望了朱南一眼。接着交待说:“为了实施这一计划,我反复研究设计了每一个作案细节,还多次到山上查看,选择枪杀张绍洪的地点,最后确定在边上有一处断崖的那片松树林里……”
  “为什么要把枪杀地点定在断崖边上?”朱南问。
  “那样的话,故事会显得更精彩,与罪犯英勇搏斗,从近10米高的断崖上摔下去……”
  朱南不无讥讽地说:“哼,的确是很精彩。……交待主要犯罪事实。”
  孙士兴继续交待说:“12月5日晚,5点40分,我从入伍时带到部队来的那本工作手册上撕下一页纸,塞在口袋里。6点钟,准时上岗后,先爬上4号油罐,取下量油孔盖上的小铜锁,松脱了螺丝,制造了有人破坏的假象。回到哨棚时,张绍洪已经到了。我见到他,故意问:‘换雨衣的事,你都告诉过谁?’他说:‘我对谁也没讲。’我再三表示不相信,提出要他写一张保证书。他说不识字,我就从身上取出那页纸,一撕两半,先在一半上写好样子,然后叫他照抄一份。”
  “你写的纸条呢?”朱南追问。
  孙士兴:“被我塞在八一医院病床的被褥底下了。”
  朱南朝章明义望了一眼,章明义会意地点了点头。
  孙士兴:“张绍洪把抄好的纸条递给我,我说:‘你收着吧,明天给我送表票时再一起给我。’他就把纸条塞进了口袋。这时,他看到了我故意放在桌上,装着汽油的酒瓶,就跟我要。我说:‘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他一把攥住,急着要往口袋里塞。我说:‘慢着,当心把油弄身上。’说罢,我从床铺底下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棉纱及旧棉毛衫衣袖,让他把那只酒瓶裹起来,塞进口袋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朱南问。
  “提供他企图纵火的罪证。”孙士兴说,“6点30分左右,我对张绍洪说:‘班长快来查岗了,你先上山,在油库西侧的松树林里等我,我待会儿把雨衣给你送过去。’张绍洪答应着,抬腿就朝山上去了。我拉开枪栓,填上子弹,悄悄尾随在他身后,等到了松树林,我突然提枪朝他射击。”
  “你朝他开了几枪?”朱南又问。
  孙士兴:“我先朝他后背打了两枪,见他从坡上滚下来,怕他不死,又赶到他跟前,将他拖到树林亮处察看,然后朝他头部……又开了两枪。”
  朱南又扭头朝章明义望了一眼,章明义挠了挠头。
  朱南追问孙士兴道:“你朝张绍洪头部开了两枪?!”
  孙士兴:“是的。然后,我匆匆伪造了现场,用石头将自己额角砸破,又用手指抠伤鼻孔,将流出来的鼻血抹在脸上,提着枪,慌忙跑回连部报告……”

  孙士兴被押走以后,军区司令部一位首长握住朱南的手由衷地说:“感谢你呀,朱南同志,听说句容人武部16枚手榴弹被盗案、溧阳驻军枪械库被盗案、军区总医院护士被强奸案,都是由你指挥侦破的。这次你又帮部队成功地破获了这起重大枪杀案。刑侦专家,真是名不虚传阅。”
  朱南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哪里,哪里。为部队服务,我们义不容辞!”说罢,他领着章明义等人又一次上了青龙山。
  按照现场勘查图,他们确定了尸体位置。在孙士兴所述补枪的地点,果然挖出二枚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弹头。
  “孙士兴虽然在近距离朝张绍洪头部补了两枪,”章明义对朱南道,“但因慌张,都未打中。”
  朱南点点头:“是的。”
  朱南等人下山后,又匆匆赶到八一医院,从孙士兴病床的垫被底下,提取了那半页字条。经比对,撕口与张绍洪身上提取的那半页字条的撕口完全相符。
  1976年12月12日,胡处长受军区首长的委托,专程到市公安局送来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军民联手擒凶,鱼水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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