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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沙漠躁动的时候

  古希腊的智慧至今仍然是闪闪发光的。当现代人享受着科技与物质的种种便利及荣耀时,面对“黄金分割线”却仍然不得不折服。
  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说我们的先人一定比我们愚蠢。
  我们倒是可以怀疑一下今人对美好社会的解释是否可以作一番调整。
  我们至少得承认:对于未来和历史——人类是怎样走过来的并且可能会走向何处——实在是茫然的。
  就历史而言,现代人缺乏的是十分宝贵的废墟感觉,对于遥远的触摸总是心怀恐惧,愈来愈汹涌的物质流,使人类的心灵变得麻木,电脑正在普遍地取代大脑。
  我曾经遥想过古希腊。
  也许,人类学家最终将会承认,古希腊由鼎盛走向衰亡的历史,是古希腊的哲人们早在预料之中的,并且也揭示了属于人类的某种共同现象:灿烂的文明不可能是永久的;新大陆上产生的新的文明也将不无例外地为别地的别的文明取代;江河日下是人类文明的普遍现象,但总会有新的文明在萌芽之中。
  我们不应忘记,只有希腊神话对历史阶段的划分是完全别树一帜的,即;
  黄金时代;
  白银时代;
  青铜时代
  英雄时代;
  铁器时代;
  毫无疑问,黄金时代是历史的顶峰,是人与大自然景和谐的年代,是富饶和充足的年代。
  考古学家与地质学家们,在黄土高原的腹地旬邑县,近年来陆续发现并出土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古象伦石等各类古化石345件,从而惊喜地揭示了黄土高坡的远古之迷——亿年前这里是浩瀚的汪洋大海;300万年前,这里到处是茂密的森林及气候湿润的大草原。
  300万年前的森林和草原离我们太远,在今天黄土高坡的干裂与当初的湿润之间,似乎除了时间以外一切都被风化了,只剩下丑陋和粗鄙。
  时间在前进着。
  生态在退化着。
  也许我们在1600多年前的尼雅废墟上,可以更容易找到一点历史的感觉。
  丝绸之路古道南线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尼雅河下游的尼雅废墟是2000多年前古代西域36国之一的精绝国所在地。这个唐玄奘曾经路过这里,在丝绸之路上与楼兰同样重要曾经繁华富丽的古城到三国时期便悄然无声了。
  它成了神秘的古废墟。
  它的繁荣和它的毁灭连同它的绝无仅有的名字——精绝——都在这大漠废墟中长眠了。
  已经有今天的探险队走向尼雅了。
  这一段历程是惊心动魄的——称得上是从生命走向死亡,从当今走向远古——在凄迷感觉中察看废墟的尘封。
  尼雅废墟在尼雅河古道两岸长10公里宽5公里,依稀可辨有60处古迹。有民宅、果林、羊圈、羊粪。废墟北端有高达6米多的佛塔,塔基呈方型,土与芦苇夯成的这座塔莫非真有神的保佑?1600多年大漠风烟中依然残存着。
  尼雅废墟在沙漠中诉说着什么?
  木桩裸露着,还有破碎的门窗的顶部,已经不再有呻吟了,只有一处残余的标记。这是被埋没的房屋,精绝国大难来临时的真实写照。
  房墙由红柳及芦苇编织而成,内外两层敷泥。
  大的宅院有10多间房子,过道、大厅、居室、厨房、畜厩仍可大概分辨出来。
  有的房门敞开着,主人呢?主妇呢?孩子呢?
  你能隐约听见呼喊。
  母亲呼喊儿女,儿女呼喊母亲……
  房屋被沙漠淹埋了一半,精绝国则被毁灭了全部。
  残骨横陈。有尸骨也有兽骨,还有完整的骷髅,眼睛像黑洞……
  还有干尸,那是不到20岁的一个少女,干尸上尚留着丝绸残片、装铜镜的小袋、木梳及耳环,“五殊钱”汉字方孔古币。
  还有一台被岁月撕碎的纺车的散片,支架上还挂着一团未织完的丝线……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是降临得太突然的灾难,精绝人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匆匆逃亡的。
  精绝人在逃避什么?
  战争?瘟疫?沙暴?
  考古学家还在挖掘中,精绝国这一片美丽的沙漠绿洲是在尼雅河断流、红柳与芦苇日益减少的恶劣环境下走向衰亡的,已经是没有疑义了。
  风沙埋没的房子便是明证。
  尼雅之迷只是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一部分,在这“死亡之海”里,可以窒息一切生灵的干燥与酷热、无情地窥视着所有绿色的沙粒好像在说:还用问什么秘密吗?
  我们太倾心于古丝绸之路的繁华热闹了。
  有一种意见认为:恰恰是商旅的过量进入,对古丝绸之路沿线水、草资源的掠夺性使用,以及人口的猛增,使这一片绿州终于不堪重负,于是沙漠躁动了。
  1993年5月5日下午,一场甲子一遇的罕见的沙暴自西向东席卷新疆、甘肃、宁夏、内蒙古部分地区,受灾最甚的是金昌市、武威市、古浪县。沙暴所过之处便是一片漆黑,黑风以25米/秒的速度呼啸而过,空中尘埃滚滚惊雷轰响。在天地温沌之中只有风声雷声雨声飞沙走石声以及近处传来的哭喊声……
  这就是人类的灭顶之灾吗?
  在这场黑色沙暴中,武威、古浪两地共死亡43人,其中,小学生为33人,年龄最小的6岁。仅仅3个小时沙暴的肆虐,死亡与悲惨便笼罩在陇西大地。死亡者、失踪者绝大部分是少年儿童,他们的抗灾能力最弱。总共死亡67人、重伤100人,损失羊只32000只、家禽10万头,倒塌房屋4320间,成灾耕地面积96.6万亩,被刮断的电线杆为750多根……
  使陇西人丧魂落魄的夺命沙暴是怎么形成的?也就是说当天上无法预见的黑风滚滚而过时,戈壁与腾格里沙漠的躁动又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揭竿而起?
  生态学专家指出:自从1928年陇西地区出现过一次沙暴,60多年来,这一带的人类活动严重破坏了植被和地表结构,生态环境继续在严重恶化中。
  这是苍天在本世纪内发出的第二次警告。
  沙暴或者叫黑风暴的含意包括:它是一种由于强风将地面沙尘卷起,使天空能见度达到零的极恶劣天气现象。
  沙进人退一直是陇西地区的基本生态状况。
  这里的科技人员和老百姓为治沙付出过艰巨的劳动,但在调查中发现,原来已经半固定、固定草灌丛沙地,又在近几年重新被大片开垦成耕地,而防护林体系又来不及及时建立。如这样的治沙治到一半、垦殖重新开始的局面,实际上是过去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恶性循环的继续,它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沙子依然裸露,新垦区的地表极不稳定;沙漠与相对稳定的老垦区之间不再有缓冲地带,为腾格里沙漠的南侵开辟了通道。
  一个根本的教训是:治沙不能半途而废,要有足够的耐心,要付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艰苦劳动!
  沙坡头铁路沿线营造了几十年的封沙育草及防风固沙林组成的防护体系,在这一次二十世纪所罕见的大沙暴中经受了考验,沙漠地表及空中的绿色成功地减缓了沙暴的肆虐,并成功地扼阻了铁路沿线沙漠的躁动,列车畅通无阻。
  作为这一场突发大灾难的尾声还应写下几笔:
  沙暴过后,地表的庄稼及肥上层被洗劫一空,覆盖着的是沙石。
  被12级大风卷到水塘中的、或者因为伸手不见五指而跌入其中的孩子们的尸体还没有全部打捞出来,便是大面积的降温、降雨、并有鹅毛大雪,油菜开花的时节顿时霜冻遍地。
  一切都表明:灾难是延续的,它有它自身的规律,当正常的生态体系被破坏,地面的抗灾能力下降到最低限并根本不足与突然发生的灾难抗衡时,在这一片土地上,主宰者就决不是人类而是灾难了!
  我们还不能不提到那些把青春和智慧全部献给了治理沙漠的科学家们,但,他们的声音他们无数次重复发出的警告是那样弱小,腾格里沙漠随时可以南下并吞噬一切的那些地方,仍然在垦地、仍然在破坏已经十分可怜的植被和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地表结构!科学撞在愚昧的墙壁上,那墙壁岿然不动。
  兰州沙漠研究所是国际上知名的治沙有成就的一个研究机构,然而治理大片的沙漠所需要的是经费和人力,他们没有,“穷得像教授,傻得像科学家”,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面对着市场经济,他们一筹莫展,几十年、一辈子在沙漠里种草种树,那是不能直接创造经济效益的,可是沙坡头铁路的畅通无阻,沙漠中一块块小小绿洲的出现,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效益呢?
  躁动的人心较之躁动的沙漠,很难分出孰优孰劣,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为使中国本来就紧缺的土地资源不因人为的破坏而继续被沙漠蚕食下去,需要决不是急功近利的全社会的关注以及耐心和智慧
  我不能不想起海西奥德笔下关于黄金时代的描述——
  鸿蒙初辟之时,奥林匹斯山上诸神缔造了黄金般的生灵……他们像神一生样生活,无忧无虑,没有悲伤,没有劳顿。等待着他们的不是可悲的衰老,而是永葆的青春。他们饮宴终日,不知罪恶之骚扰。死亡之到来一如睡眠之降临。他们拥有一切美好之物,富饶而又慷慨的大地向他们奉献源源不断的丰收。在一片莺歌燕舞声中人们和睦相处。
  也许要由我们的后人来判断:历史,是从山由往下走的?还是从山下登攀而上的?至少现代人从生态环境的恶化中普遍得到的启迪,正成为一种新的世界观的动力——未来社会的美好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经济和环境。

  经济与环境;无论是回归还

  是新的探求,都是艰难的
  当欧洲人在夜的咖啡吧里,看蜡炬成灰。
  当美国人从噪音喧嚣的纽约街头,偶然看见“死亡钟”上的时光之箭决不回首。
  当亚马逊河畔最后的热带雨林,仍在经历痛苦的摧残。
  当亚洲愈来愈多的人口拥挤在愈来愈小的土地上,沙漠正在进行铁壁合围。
  当全世界的富人和穷人,强国和弱国,都在汹涌的物质流面前以追求物质作为荣耀时……
  我们历经沧桑,头发由黑变白。
  我们的朋友——有的是年轻的朋友——突然地哀老、死亡了。
  我们想起小时候在田头燃起的火堆,看着真干草很快燃完,只留下白色的灰烬。
  我们总是找不到记忆中的小树林、大芦荡。
  我们从寄居的都市偶然还乡,老人总是抱怨:天变热了,水变脏了。明澈和宁静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
  1992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和英国伦敦皇家学会联会发表了一个报告,报告的开头说:
  如果对人口增长的预测是准确的话,如果这个星球上人类活动的模式再不改变的话,那么,科学和技术不可能阻止不了进一步的、不可逆转的环境恶化,以及世界许多地方的贫困。
  这个报告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对生态环境恶化熟视无睹的盲目的以科技为名义的乐观主义,被世界公认的两个权威机构抛弃。环境对于经济、对于人类未来命运的严重性,已经远远地超过了科技界的范围,正日益为地球上所有生活着人们所关注。
  同年,35000人,其中有106个国家的首脑参加了联合车召开的第二次世界环境与发展会议,这是一次人类历史上最盛大的、也是最无可奈何的聚会,因为:环境向人类作出的全面挑战已经到了人类不能不以实际行动作出回应的时候了。
  自1972年第一次斯德哥尔摩世界环境与发展会议以后,我们的地球有了些什么样的变化?人类的生存环境是在走向好转还是更趋恶化?从空气、海洋到土地及人口,忙忙碌碌地追求增长、统计产值的人们,所有的人都不能不睁大眼睛看一看了!
  1972年以来——
  全世界的耕地因为水土流失,丢失了5000亿吨表土。
  世界人口增长了16个亿。
  导致温室效应的主要气体二氧化碳增加了9%,每年向大气中的排放量为60亿吨。1972年尚未意识到的臭氧层威胁,如今已笼罩在每一个地球人的头顶上。
  欧洲75%的森林正经受着硫沉淀的损害,由此造成的损失计304亿美元,约等于德国一年的钢铁产值。
  全球土地退化对农作物和牧畜造成的损失达423亿,相当于美国一年的粮食总收入。其中,亚洲损失最大为210亿美元,这些数据仅仅是对占耕地面积41%的旱地的统计。
  与各种可怕的减少,诸如:耕地的减少、森林的减少、动物种类及数量的减少、海洋鱼类的减少同步的则是人口的急速增加。
  对中国而言,无论是减少的资源或是增加的人口,都在世界前列。
  英国工业革命迄今200年,森林已经支离破碎,地球已经伤痕重叠,就连大气层也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空洞病灶。为环境污染所害,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重疴在身?多少新生儿从娘胎里便成了残疾?又有多少人至今还在污浊中挣扎?
  何况,为了满足人们追求享乐和舒适的需要,我们还有多少能源可供挥霍?
  人说文明的火光是能源点燃的,任何一个大都市只要中断能源,它就成了活地狱,人们将会在黑暗中睁大惊恐的眼睛,谁都寸步难行,而且不知道如何将生米煮成熟饭。
  从现在开始起赶紧精打细算节约能源及别的各种资源,恐怕为时还不算太晚,可是资源最紧缺的国家,又往往是浪费最厉害的国家。
  如果中国的耗能标准按日本的来衡量,那么中国每年多耗掉5000万吨煤。
  如果按世界另外一些发达国家的标准来计算,则中国每年多烧掉3亿吨煤。即10个大同煤矿的煤被白白烧掉了!
  据专家估算:到本世纪末,中国约需石油2亿吨,但如果按发达国家的耗油标准,只需1.4亿吨。再以钢铁为例,1993年产量已达到8700万吨,本世纪末的目标是1.5亿吨。如此可观的数量,却因为质量跟不上所受的限制而远远达不到发达国家同样数量的钢材所产生的经济效益。而同时在生产钢铁的过程中我们又不知多消耗了多少资源和能源。
  世界经济学界不得不面对罗马俱乐部之后人们再一次发出的疑问:人类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得到了多少?失去了什么?所谓进步的概念以及增长的理论,如果扣去环境的破坏、资源的损失,世界各个国家津津乐道的经济增长算是增长吗?再以经济增长的物质财富和被破坏的环境。过量开采的资源相比较,便有了比较可信的进步大小的测算,或者根本不是进步而是走向无序生态的一种可怕的倒退!
  国际社会第一次开始考虑把环境和资源的损失计算到成本中去,环境会计学应运而生,这是二十世纪末叶人类环境意识的一次带有革命意义的觉醒,其深远的对人类命运的影响超过了本世纪内发生的任何一件大事。
  然而,环境会计学的诞生,观察家们都注意到了它似乎是悄悄地降临的,以传播甚至制造新闻著名的世界各大媒体还来不及从增长的时髦中冷却,凝视这个新生事物。也许,它的重要性恰恰在于:它和所有人的命运密切相关,它因为淡泊而久远,在人们最后认识并接纳它之前,它只是踽踽独行向你走来。
  实际上它已经全无必要大声喧哗了!
  地震、海啸、沙暴、干旱或者洪荒,那些来自天上与海上的、来自灾民中妇女和儿童的呼喊,又有哪一天不曾传到我们的耳边?
  人类在与自然这个巨大的假想敌战斗了两个多世纪之后,终于发现:大自然全面报复的日子已经来临,地球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迁徙、逃亡,人类面对来自天空、海洋、沙漠的围堵几乎束手无策。痛苦地承认科技并非万能、发展总有止境。虽然于心不甘,却又是不可避免的了。
  人类只能寻找一条不毁坏环境的发展道路。
  只有不毁坏环境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
  只有尽可能少消耗资源的经济增长,才是对人类有益的真正的经济增长。
  人类为了挽救自己,将只能“过条件许可的生活”,“过一种简朴的生活。”
  发生在本世纪末叶的这一人类思想重大的转变,预告了人类活动尤其是经济活动的行为方式的根本性转变。在人、环境与技术三者之间,恢复和谐的前提是换一种思维方式,而且看来是非换不可的了。
  但一切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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