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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夏。
  阳光灿烂。古老的晋西北大地上,满目生机,连斑驳的古老也融没在一望无际的生机中。
  车子在忻定盆地的腹地——定襄县境内奔驰。大自然敞开胸怀,向来访者诉说关于人类的哲理。
  麦子熟了,一片片的金黄在广大的浓绿中十分耀眼;玉米、高粱和向日葵,都正在成长,它们正以年轻旺盛的生命,结成广大的队伍,充实着蓝天下广大的空间。少见的雨水充沛的晋西北大地,显现出没有止境地发酵生命、发酵浓绿、发酵金黄的能力。
  穿着大红衣衫的女子和裸露着古铜色胳膊的汉子,挥镰荷锄,在田间劳作。
  金黄在经受镰刑,在成熟中彻底了结这一次的生命;浓绿在接受培育,在期望中奔向金黄;没有痛苦的结束与没有痛苦的新生,有力地勾勒出一幅意味无穷、似一瞬又似永恒的图画……
  同行的县委青年干部小杨,是个热情而又谨慎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机灵鬼。他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他却只捡那些题外话来没完没了地唠叨,在讲了一大通关于招待所的饭菜、关于莜面饸饷的滋味之后,他突然指点着吉普车窗的有机玻璃,向客人炫耀那不断闪烁的金黄和浓绿背后的世界,他不到三十岁便已发胖了的脸上,不断地泛着庄严的神情,使你感觉作为定襄人,作为定襄县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他是众多自豪的拥有者:
  “看,那是蒋村,蒋介石的蒋,薄一波就是那里人。薄老的一位嫂子还活着,就住在那里;
  “看,那是河边,原来属五台,现在归定襄,阎锡山的家乡。阎家的宅院,还好好的,里面装了整整一所华北地区荣军医院,听说阎在美国的后人来过了,要落实政策,不久就要腾出来了;
  “再往东边,是永安,五台的,但跟定襄挨着,徐向前元帅的家乡。那一片,共产党的、国民党的,加起来出了十几个将军;
  “往这边,是阎家庄,现任山西省一位副省长,就出生在那里也真正了不起,这块并不富裕的土地,竟然有着那么丰厚的包藏。在小杨庄严的指点下,我们也不由地庄重起来,好似不是在检阅自然,而是在瞻仰历史。
  然而,我们渴望的目的地,却是一个叫作横山的村庄。1986年5月2日,这个4,000多人的村子里,发生了一个牵人情怀的故事,它需要我们将其真实地载入当代中国的历史。
  那天傍晚时分,横山街头巷脑,突然爆发出激烈的鞭炮声。青年人、老年人、男人、女人,成群拥进供销社去,大把大把地掏钱,买鞭炮,买‘二踢脚’,买‘飞哨儿’。供销社的存货买光,又骑车,人托人,买到县城里去。鞭炮声从晚上响起,直到次日早晨,才平息下来。
  3日早上,几乎家家都在改善伙食,吃好的,喝酒。那个李老头,过年都没舍得乐一乐,这次却大大方方地起开了一瓶二锅头;那个杨大娘,整年就靠掏几次鸡屁股换零钱,天一亮却拾起把菜刀,将一只大白母鸡砍了脑袋,整个儿地炖上了……
  横山发生了什么?
  ——月2日下午,横山村党支部书记、县劳模、地区劳模、省劳模、县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全国人大代表李计银,被依法逮捕了!
  我们断定,横山人表现出的欣喜若狂,绝非是对一个人是非善恶的裁决。对于我们这个民族,对于我们这个国家,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渴望的现实与未来,横山的库藏是博大的。我们想来这里,承担一份更为庄重的责任。
  我们还年轻,我们还稚嫩。在复杂的社会肌体面前,我们还是两个刚刚睁开眼睛的见习生。然而,出于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我们却迫不及待地操起了“解剖刀”。大概正是由于年轻和稚嫩,我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感。
  我们终于站在了横山村头。
  傍依在滹沱河畔的这块肥沃的土地,仍然显示着充实,焕发着生机。
  我们从手把镰刀,收割着金黄的女人身边走过;我们从玉米地里拄着明亮的锄头神秘地注视来客的男人身边走过;我们从横山“改革”的巨斧刚刚留下的一处处残垣断壁旁走过;我们从横山村民在李计银驱使下,一次次黄土铺,清水洒地迎接上面来的“书记”的街头走过;我们从一个又一个柴荆为扉的“万元户”门口走过……
  我们强烈地感到,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乡野小村,似乎天底下的一切美好与丑恶都在列队展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兴衰沉浮,好像属于个人和社会的全部的情感、理想和追求都在这里集合。
  在兴奋中仍然痛苦地颤栗着的横山,注定了要向整个中国和中国的改革诉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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