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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裕禄是个黑脸人，从省纪委出来，搭拉个脸，脸更黑；眼皮本来就长，再气得搭拉着，样子吓人。他在陕西，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是礼泉县离烽火只有十几里路的小村庄袁家村的党支部书记。翻开他的履历，亦是显赫：党的十一大、十二大、十四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先进党务工作者，中共陕西省委委员，礼泉县委副书记，1995年8月前，《人民日报》、新华社连续刊登五个关于郭裕禄的“内参”，涉及内容，条条都是杀头的罪——盗窃唐昭陵国宝壁画，用大货车到云南贩卖大烟，肆意挥霍国家扶贫款500多万元……目无国法！这还了得！中央领导批示，省纪委立案，查了个天翻地覆。查了一年多，结论是：纯属诬陷！写“内参”的记者都是与烽火村和王保京几十年的老关系，王保京本人并动员别人制造伪证，欲置郭裕禄于死地。 省纪委书记向来访的新华社记者总结说：这是一次蓄意的诬陷活动，其特点是，一、无中生有，如贩卖大烟；二、功过颠倒，如昭陵壁画被盗并破案；三、混淆事情性质，如500万财政借款。 新华社、《光明日报》、《中国社会报》三家记者调查，证实了省纪委书记的总结。 一位省委副书记说：我在最初接到的告郭裕禄的材料上批示，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只有实事求是才能把问题搞清楚；郭裕禄是个好同志，有正义感，有贡献，控告的那些问题都不存在，不应让他背上包袱，受打击。省纪委李焕政同志的结论是最权威的。 原咸阳地委书记说：这是一次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的斗争。要分清是非，诬告者应该追究！ 王保京为什么要置郭裕禄于死地？ 虽然查了一年给了个没事的结论，郭裕禄仍然感到满腔的郁闷。傍晚，他独自踱出饭店，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牛肉面。“双份牛肉！多余放些辣子！”他说。一把大蒜下一碗被辣椒染红的牛肉面，热汤，热面，大蒜，辣椒，加上西安7月的伏天，直吃得心火燥热。吃毕，付了账，他用店家粗糙的手纸把嘴一抹，起身离去。天已擦黑，不想回饭店，去哪儿呢？走，听戏！ 贴护城河往北走，不到一里路，便是西安城东门。东门城墙下，一大块空场地，白大小商小贩摆地摊，做买卖；晚上便是秦腔戏迷的天下，一对巴板胡，板胡声脆冽清扬，越过城楼，直向夜空。 或坐，或立，戏迷们早就围出了场子。郭裕禄拣那不近不远处圪蹴了，点一根烟，静静地品味。 都是业余搭档。唱罢一曲，再唱一曲，便有人喊：“来段《舍子》！” 好个《舍子》！《舍子》是《金沙滩》最精彩最悲壮的一个唱段。宋朝时，辽国入侵，围困宋仁宗，兵陈金沙滩，胁迫宋仁宗赴宴，要么降之，要么杀之，欲夺大宋江山。杨家满门忠良，危急中，杨继业杨老令公毅然决定杨大郎装扮宋仁宗赴宴，用身家性命掩护宋仁宗突围，精忠报国，家破人亡。金沙滩一役，大郎、二郎、三郎、八郎战死沙场，四郎被俘，五郎突围后出家，留下了六郎、七郎，杨老令公悲愤交加，撞碑而亡。《舍子》是杨老令公决定大郎装扮宋仁宗赴宴后的一个唱段。 杨继业唱道：“事急了才知把佛念，怀报着王柄满腹寒。老杨业大佛殿拿本见，万岁耐烦听心间。太平年主公摆酒宴，庆贺文武到殿前。主公你推樽不饮倒桌前，你一心五台把景观，保主的忠良臣将都不见，还有潘仁美狗奸谗。主一心要把活龙见，毒龙出水遭险难。杨七郎我儿掌剑把龙斩，怀报龙头跪主前。主封他斩龙将军官爵显。潘仁美一旁进谗言，哄吾主幽州把景玩。老臣拦挡把本参，他言说为臣是反叛。你言道为臣误江山，你一言不当将臣推下要问斩。万岁呀！多亏了八王贤爷拿本参，才将臣死罪免了活罪难免，把臣囚在五台山。北国鞑子又造反，要叫为臣到阵前。保主驾的忠良臣将一个一个都不见，又不见仁美狗奸谗。纵然你受了这艰险，你看哪家忠来哪家好……” 皇帝昏庸，忠好不分，奸臣当道，忠良遭殃。这戏听不下去，摁灭烟头，走呀！ 民间的是非好恶倒也简单，道德为界，忠臣奸臣，清官贪官，正义邪恶，等等，听戏，除了个人偏好，亦多与现实对位，娱乐之余，对戏说事，发现实之幽怨幽伤幽愤。 往回走，后面传来《诸葛祭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诸葛亮，“出帅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可惜呀，聪明盖世的诸葛孔明辅佐的是一个听信谗言的昏聩阿斗。戏台上的诸葛亮本是一身黑衣，满心凄凉。郭裕禄也不合节拍，不合旋律，旁若无人，拉着嗓子兀自唱： 为江山气死了周瑜少年 为江山我也曾南征北战 为江山我也曾六出祁山 我也曾西城弄险 把亮的心血劳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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