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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胜家前边儿的这院子里清静。东头两间是德子家的,两口子锁上门出去逛去了,中间李家是双职工,都上班走了,就剩下西头的梁奶奶一家人在家了。三个孙女儿,趴在饭桌上、炕桌上各人做各人的作业,梁奶奶的儿子梁思济在里屋的床上裁一块花布。梁奶奶坐在廊子底下,案板搁在板凳上,手握着菜刀在剁肉馅儿,院子里只听见这持续不断的鼓点儿似的响声。梁思济是个大夫,大学毕业之后,和他的一个同班同学结了婚,两人分配在一个医院工作。两年一个孩子,两年一个孩子,台阶儿似的生了三个女儿,等到大的上五年级、二的上三年级、三的上一年级,女的突然有了外遇,死活要离婚,梁思济不强留,就办了离婚手续,随她去吧。家里撒下三个娇女,可使他为了难,上班一天看几十个病人,下了班又得分担老母的家务,既当爹,又当妈,甚至还得学着给女儿做衣裳。梁奶奶心疼儿子,泪往心里流,今儿个是礼拜天,她早早地买了三斤扁豆、一斤牛肉,给全家包顿饺子,这会儿正剁馅呢。
  梁思济站在里屋床边,对着那块花布发愁,琢磨着怎么合理利用,才能裁成三条裙子。比划了半天,画好了粉线,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一一拼在床上。猛然间,发现出了一个大错:料倒是凑合够了,可老三的这件,梅花儿全是倒着的了,倒梅?倒霉!
  梁思济背上渗出了一层汗,衬衫贴在脊梁上,从心里往外冒火。这时候,廊下的鼓点儿正敲得均匀,梁思济一把团了床上的花布,拿起剪子“咔嚓、咔嚓”胡铰了一通,啪地扔下剪子,冲着外头大吼一声:“别剁了!”
  三个女儿大吃一惊,老太太吓了一跳,那菜刀剁在了左手指头上,老大的一条口子,血滴滴答答往下掉!
  梁思济慌了,赶紧从抽屉里找出红药水、止痛粉和绷带这些医生家里常备的东西,一边儿给梁奶奶包扎,一边儿自己的手在哆嗦,老母的十指连着他的心!
  “不碍事,不碍事,”梁奶奶的脸都变了色,惊恐地望着儿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吼什么?”
  梁思济把母亲搀进屋,望着吓傻了的三个女儿,长叹一声:“妈,我……舍不得丢下你们啊!”
  梁奶奶听着话音儿不对,愣愣地说:“儿啊,你这是怎么话儿?日子再难,妈领着你们过,有合适的咱再找一个,你可别往绝路上想啊!”
  三个女儿都懂事早,听了这话,一齐扑到爸爸身上,哭着说:“爸爸,您可不能死啊!”
  梁思济揽着女儿,一个一个抚摸着她们的脸,给她们擦泪,半晌才说:“我哪会死啊?不看着你们长大成人,爸爸舍不得死!可是,爸爸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梁奶奶眼睛瞪得老大:“疯话!你上哪儿去?”
  梁思济垂下头说:“妈!昨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我们科里要派一个大夫去支援三线,派我去。”
  大女儿着急地问:“三线在哪儿?”
  二女儿紧跟着问:“什么时候回来?”
  三女儿也追着问:“带我们去吗?”
  梁思济叹了口气说:“好几千里地,西边儿,山里头,远得很,我一个人去,谁都不带!调到那儿工作,永远不回来了!”
  梁奶奶心里咯噔一声:“你答应了?”
  梁思济说:“领导上决定了,我还能不答应?支援三线,是光荣的任务,那儿有很多工人,也是从北京调去的,不能没有大夫!”
  梁奶奶沉下脸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家里商量一声儿!你们医院里那么多大夫,别人不能去?干吗非得你去?”
  梁思济说:“领导上对我说:你的业务是全科最好的,一个顶十个用!再说,你又不存在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
  “这叫放屁!”梁奶奶气得浑身打战,“你们领导横不是人养活出来的,怎么没个人心眼儿?我找他们讲理去,告到毛主席那儿,呣们也占理!哼,这是看着呣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没死喽,活得太舒坦,再往心裹扎一刀!”
  梁思济一把抓住老母亲的手:“妈,您可不能告!这么一来,您可就把儿毁了!”
  梁奶奶被砍伤的手指,霍霍地跳,钻心地疼,血从白绷带里边儿渗出来,殷红的一片,往下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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