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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先发制人

  王金友上任后,一个重要决策是利用外资对老企业进行嫁接和改造,与日本、墨西哥、香港等建成了10个合资企业,充分利用外资、设备和技术,使企业发生了质的变化。而且原材料可以进口,产品可以直接出口,享受国家对合资企业的各种优惠。
  王金友不断与外商打交道,也不断地研究他们。客户的资金情况如何?技术力量如何?在本国处于何种地位?有多大实力?与他能做成多大的生意?成功率如何?
  1993年4月的一天,王金友陪一位外商吃饭。这位贸易伙伴有点醉了,王总经理的头脑却分外清醒。
  他“漫不经心”地问:“先生最近去泰国了吗?”
  外商说,去了。“泰国最近杀了50万只老母鸡。”这话却是真正漫不经心脱口而出的。
  王经理差一点喜掉了筷子!宰杀母鸡?这不是断肢疗法吗?这可是进逼日本市场的时机啊!不景气的市场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啊!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呢?日本市场好转了,可是泰国的出口,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无能为力了。
  天赐我良机!
  第二天,王经理立即部署,将2600个鸡场增加到4000个,买进雏鸡上百万只,加紧繁育,库存肉鸡不许卖出。
  约一个月后,王总经理与一位日本客户争吵起来了。
  日本人说:“我每月要买1800吨鸡。”
  王说:“没有那么多。按合同不是每月卖给你700吨吗?”
  日本人说:“可我急需增加,而且马上要。”
  王暗喜,心想果不出所料。“你不早说,叫我到哪儿去弄呢?我又不能叫母鸡一天下8个蛋来繁育小鸡。”
  你一言我一语,外商要鸡心切,老王抬价心切。争到午夜12点,不欢而散。
  第二天又是不欢而散。第三天,外商口气强硬了:“王先生,你采取如此不合作的态度,我要减少进口数量!”
  “这话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王金友不急不躁地问。
  “当真。”外商说。
  “那么从下月起,我一只鸡也不卖给你了。”
  僵持了一会儿,外商口气缓和下来:“市场变化难以预料啊。”
  “是呀,有变化,你应预先给我信息呀。”
  “今后我们继续合作,刚才的话失礼了。”
  王先生宽容地笑笑,这是友好的但又是寸利必争的外交式的微笑。
  不到一个月,生意谈成了:全部库存卖给外商,每吨提高价格341美元。
  年底,财务科长报来数字,全年挣了半个亿!
  信息值多少?一个来自餐桌的信息!
  了解王金友的人,带着敬佩之情叹曰:“唉,他自己这百十斤算是卖给外贸了!”
  两个上大学的儿子,在报考之前,这位父亲曾诱导着问:“怎么不报考外贸专业?”
  儿子怨艾的目光在说:因为看到了您是怎么一种活法!
  王金友没有再劝说。从来没开过一次家长会,不,有一次,女儿缠着他,非叫他去开一次不可,拗不过,他去了。刚坐定,会还没开,电话来了,有急事找经理,他对老师道了歉就走了。他几乎没有与家人一起坐下来看过电视!
  不,你看,这一次他果真坐下来看电视了。
  新闻联播说,南方水灾,北方旱情……
  电视机前的王经理眼盯在屏幕上,心却走神了,粮食必定减产,那样,价格就必定大幅度提高。粮食市场未来的走势必定是玉米短缺。现下玉米0.48元一斤。
  在电视机前一个决策形成了。他将玉米收购价自动提到0.52元一斤,5万吨玉米便买到手了,不久,果然涨价了。单因看这次电视,就为公司节省了2500万元!
  王经理善于研究国家政策对经济的影响,从而为企业获取利益,这道理很简单:政治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
  国家刚开始对金融秩序进行整顿的时候,这信息,未必引起多少企业家的注意。
  对于王金友,可不是秋风过耳,他失眠了,金融,整顿……
  万籁俱静的夜,累了一天的城市沉沉睡去了,王经理用患有失眠症的大脑推理、预测这一政策将会产生的影响。人民币将升值!
  曙光到来时,决策形成了:将公司的75万美元全卖出去!
  不久,助手们开始惊讶经理的预见,人民币果真升值了。75万美元,探囊取物一般为公司挣得了180万元人民币!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这是标志着中国经济一次新飞跃的历史事件。亿万人欢欣鼓舞。王金友又失眠了,一来是因为他与亿万人一样欢欣鼓舞,二来是属于他自家的独特兴奋。《讲话》之后,必定有经济的大发展,进口必定增加,外汇的需求必定更多,这样一来,外汇价格必定上升。
  时不我待!赶快买进美元!
  940万美元买进了,仅仅一个月,公司不动声色地赚回了1000万人民币!
  王金友称之为“以钱生钱”。是赚是赔,全在时机,把握时机,可是门大学问。
  看看王经理布着血丝的眼睛吧!那是典型的企业家的眼睛。
  平庸的企业家,两眼盯着企业,优秀的企业家,两眼盯着世界,总揽全局,以快半拍的应变力先发制人。
  历史正走向世纪之末,一个真正优秀的跨世纪的企业家,应该有金融家的信誉、政治家的胸怀、经济学家的头脑、军事家的胆略。
  否则就不能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经济大潮中搏击。
  地球,原本就是被经济浪潮推动着运转的。
   
二十六、待到秋来九月八

  诸城外贸有着惊人的吃大苦耐大劳的传统,知情的当地人流传着一句话:“不睡觉,上外贸。”
  董老汉当年是创建这一传统美德的鼻祖。
  王金友接班时一起接了过来。但时代不同了,这是一个科教兴国的时代,科技在被姓了“资”战战兢兢藏藏掖掖地在政策夹缝中苟延了若干年之后,她又堂堂正正地恢复了“社”的姓氏。“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面旗帜在中国高高飘扬起来了。
  “科教兴国”的战鼓擂起来了。
  科技的目的,不就是将人的肌肉从沉重的劳累中解放出来吗?
  王金友一刻也没有终止过这种努力。
  他个人的科技成果,荣获经贸部科技成果一等奖等荣誉10多次,他懂得科技对企业的价值。
  每年大专毕业生想到公司来的,他一概欢迎,专业不对口的,宁可付学费再去上大学。显示了天赋与才能的,公司不惜重金让他们到名牌大学甚至出国去深造。几年来,外贸有了一支200多人的精干的科技队伍,这是他们引以骄傲的财富。
  按国家“以进养出”的政策规定,饲料可以进口,这样一来,很多钱被外国人赚去了。在王经理接班前,单此一项,就流失1150万元人民币。王金友想:粮食我们有,关键在于添加剂,因为我们不会做,就得靠进口。
  为什么我们不能攻克添加剂这一技术难关呢?
  他组织科研人员研制配方,完全替代了进口添加剂。自此,诸城外贸公司成了全国最大的饲料生产基地。
  人们对秋的感受大相径庭,自古秋来士兴悲,仿佛秋天象征着凄清与垂暮。殊不知,诸城的秋天是最美的。
  这美,相当一部分是外贸公司赋予她的。
  当你吃一片香肠、火腿或饮料,你注意到那红色、黄色、绿色种种试图挑起你食欲的色素吗?尤其是劣质食品,更试图用色素来达到以假乱真招徕顾客的目的。
  化学色素是有毒的,像美女蛇一样,但有时非用不可。
  从植物中提取无毒的天然色素,很可能是从活得仔细的西方人开始的。
  在一次与外商的闲谈中,外商问王总经理:“你对色素感兴趣吗?”
  王经理顿时作出反应。“什么色素?”
  他有兴趣,兴趣广泛。能使公司挣钱的事他都有兴趣。
  于是王经理在1992年两眼又盯上了色素。
  开始,他从美洲进口金盏花花种,发给农民栽种了25亩作试验。试验成功,春末与秋天可有两次收获,不影响种麦子。收了花,卖给外贸,外贸将加工后的花再出口,外国人就提取出天然色素来了。
  转年,诸城大地上栽种了400O亩,1994年增加到3万亩。
  金盏花像菊花(也叫万寿菊),花大,呈鲜艳的金黄色,淡雅的幽香沁人心脾。
  试想,金秋之时鲜花似海,满野飘香,给诸城带来了怎样的一大景观,给诸城人以多少美的享受!且不说去年,仅花粒出口为国家挣回了150万美元。
  王金友是个不知餍足的企业家。他没有被花香陶醉得停步不前,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花的海洋,只能引起他更美的遐想——
  为什么我们要出口花粒?为什么不自己提取色素?
  考察,洽谈,先进设备和技术引进来了。
  今年已经栽种金盏花5万亩,自己提取色素出口。
  诸城外贸公司成了全国惟一的金盏花色素加工出口基地。
  算算吧,每亩地产花1500公斤将有多大的产量和效益?
  实业家、艺术家来看看吧!“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诸城,满城尽带黄金甲。”
  如果黄巢见了这片花海,一定不会指责笔者擅自把“长安”改为“诸城”。
  绝意仕途的王金友,曾多么向往宁静与淡泊。当花满枝头,芳香扑鼻的时候,他可曾享受过“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趣?
  没有。他急匆匆地上了车,车又上路了。
   
二十七、他属于未来

  “我们王老板太会过日子了!”43岁的李秀荣说。
  “过日子”指勤俭持家。
  李秀荣是公司自属企业山东凤祥食品有限公司(第三宰杀加工厂)总经理。他诉说与老板一起去日本的情景。
  “去的是东京、大孤、神户,我这是头一次出国,心想怎么也能观观光吧,咱不说开洋荤。”
  “老板带着我们,白天参观工厂和鸡市场,了解信息,晚上找客户交谈。时间排得满满的,别说逛商店的时间没有,夸张点说,除了鸡,什么也没捞着看。”
  “老板为了省钱,我们吃最便宜的工作餐,住不花钱的省食品公司驻东京办事处。”
  “原定呆15天,却提前5天就回来了。因为老板一获得了信息,就急于回家调整部署。那副牵肠挂肚的样子,是一小时也呆不住了。”
  “你们带回点什么来了吗?比如说便宜的。”笔者问。
  “什么也没带回来,除了一身疲劳。哦,老板买了三条烟,三斤糖块。回来后开会,分给各公司经理,让大家尝尝。出国一趟,总得有个表示吧。”
  几年里,凡出国总是严格遵守外事纪律,从不乱花钱,把节省下来的钱如数上缴。
  李秀荣经理慨叹说:“跟着他跑一趟你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想办一件事总会成功。”
  一位外商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去王老板住的40平方米的住处作客之后。“贵公司能搞得这样好,一看你这屋,我就全明白了。”
  诸城外贸公司在全国同行中已经独领风骚。自他上任后,全国有2300多个团体15万人前来参观取经。全国农村工作会议到诸城外贸来参观现场。
  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决议写上“发展多种形式的贸工农一体化”是在来此考察之后。
  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来此视察,听取王金友总经理的汇报。
  江总书记观看了车间,赞许说:“你干得很好!”他亲自为公司题名,还风趣地说:“祝你买卖兴隆通四海。”
  李鹏总理酣墨淋漓地题词。
  乔石、田纪云、宋平、宋健等领导人参观考察之后也都交口称赞……
  去年,王金友被授予山东省“富民兴鲁”劳动奖章和全国家禽协会优秀企业家光荣称号。
  今年被授予山东省“劳动模范”、潍坊市科技拔尖人才、山东省科技拔尖人才,享受国务院发给的政府津贴。
  他领导的企业,先后被授予“全国经贸系统先进企业”、“全国外贸技术进步先进企业”、“山东省明星企业”等光荣称号。
  仅4年多,公司从7家自属企业发展到60家,其中合资企业就有10家,占地面积增加了5倍多,职工由4000人扩大到16000人。创汇1.7亿美元,利税2.5亿元,是公司成立16年以来利税总和的20倍!
  请琢磨琢磨这个数字吧,其意义绝不在数字本身。
  王金友坐的那辆车,叫Cadillac,是全市最高级的轿车,与他那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看上去有些不协调。
  但诸城市委的领导郑重地说:“叫老王坐好车。”
  老王坐进了那辆车,车急速向前方奔去。
  车里异常寂静,司机不说话,也不放磁带,这个,老板早就嘱咐过,不论长途或短途。
  汽车只是他的另一间工作室。“他闭着眼想事情。”司机韩德新说,“说不定好多大事是在车里想出来的哩。”
  他又在想什么?想那一串串使人振聋发聩的数字?不,成就属于过去,就像那一片几次笼罩他的阴影。
  他永远属于未来。
   
尾声

  1995年4月的一天,当我去诸城采写该文的时候,同时也造访了已在安度晚年的董老汉。
  走进整洁的水泥铺地的小院,便是一幢新盖的二层小楼。我进了迷宫一般,楼上楼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浏览,不胜艳羡之余,我对主人说:“老汉,你原先那幢房子,我就说部长不换了,现在这幢更好——”
  “都是金友弄的。”老汉接口说。
  是的,金友上任后,先是让老汉从简陋的平房搬进宽敞的房子,似仍嫌不足,又专门拨给两位老人——张书记和董老汉——每人7.5万元,让他们另盖新房。
  他还在大会小会上一再对职工和助手们强调:“逢年过节,看不看我们无所谓,千万别忘了去看看两位离休的老人。”
  深谙世态炎凉的王金友,对于人心不古、物欲横流的社会风气管不了那么多,但在自己辖内的400万平方米的土地上,他要尽力让美德与正气像秋天的金盏花一样盛开。
  老汉老农一般黝黑的脸上,仍溢着当年质朴的笑意。
  我们说起了从前,说起了今天,说起了外贸和金友,我蓦然意识到老汉的笑容里多了些什么。
  邱吉尔的母亲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存折上不足百元英镑,但她自豪地说:“我给世界一个邱吉尔!”
  我终于明白了老汉的笑。
  那笑好像说:我给外贸一个王金友!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单此一点,老汉就有资格这样地笑……
                      1995年6月15日于诸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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